视线所及，除了书，还是书。
就连那唯一的床榻，也隐在一排高大的书架之后。她一时竟分不清，这里究竟是玄烨的卧房，还是书房。
而玄烨，始终眉眼含着一丝浅淡的笑意，静静望着她四处打量的身影。
传闻中那位高不可攀、冷若冰霜的摄政王，此刻竟会用如此温柔的目光凝视一个女子。这情景若说出去，只怕上京城里没几个人会信。
云翩翩粗略环视一圈，甫一回头，便恰恰撞入玄烨深邃的眼中。她慌忙移开视线，没话找话道：“那个，对了……你今天吃汤圆了没？”
好吧，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吃过的。
“不知今日，我是否有这个口福，能尝到翩儿亲手做的汤圆？”
这人真是……
“您这么大一个王府，难道还缺厨子吗？”
“有是有，”他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但都不及翩儿。若是吃不到翩儿亲手做的，这汤圆不吃也罢。”
云翩翩算是彻底服了——论脸皮厚度，玄烨认第二，恐怕没人敢认第一。
“得了，玄大爷。您要是没吃上这一口，岂不是团圆不了？您可是要活千千万万岁的人，可别因为我，少活那么多年。”
她故意加重了“玄大爷”三个字，说罢转身便往外走。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玄烨眼中浅淡的笑意才倏然敛起，恢复了一贯疏离淡漠的神情，仿佛方才的温和不过是浮光掠影的幻象。
屋外，最早引路的那名下人正垂手静候。一见云翩翩出来，立刻迎上前，脸上堆起殷勤的笑：“云小姐是要去膳房吧？请随我来。”
云翩翩也不推辞，毕竟她确实不知王府的厨房在哪儿。
一路行至西南角，摄政王府的膳房占地颇广，一应设施齐全。
而此时，里头的人正聚在一处闲聊，忽见门房领着一位仙子似的姑娘踏入，顿时个个面露惊诧，几个相熟的已凑上前悄声打听。
“云小姐，这儿便是膳房了。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他们。”
那下人交代完毕，便恭敬地退至门外等候。
其实做汤圆这事儿，云翩翩再熟悉不过。前世每逢过年，爷爷总会亲手包汤圆，她在旁边看着看着，也就把每一步都记在了心里。
只是长大后，过年吃的多是买来的速冻汤圆，再没碰过糯米粉。
而眼前……还是最传统的土灶。
看来少不了得请这儿的人帮帮忙。
最主要的是，她发觉这膳房里几乎全是些大叔大妈，此刻一个个不是嗑着瓜子就是啃着灵果，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
“那个……大家新年好哈，”她清了清嗓子，尽量笑得自然，“我就是来给摄政王做碗汤圆，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会开口的。”
云小姐？摄政王？！
这几个字一出，众人眼中的八卦之火顿时熊熊燃烧。
可眼看云翩翩已经挽起袖子、神情专注地开始和面。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真的是大家闺秀吗？
他们不好贸然打扰，只得按捺着满腹疑问在一旁观望。
做汤圆本就不难，无非是糯米粉加水揉成团，再包上备好的馅料下锅煮熟。一旁的厨娘早已贴心备好了各式馅料，芝麻、花生、豆沙……一应俱全。
待汤圆终于下了锅，云翩翩才轻轻松了口气。多年不练，这么一做还真有些手生，竟觉得有几分累人。
她这一停，周围按捺许久的人群立马逮着机会，一窝蜂围了上来，将她圈在正中七嘴八舌：
“云姑娘，您和我们王爷……是啥关系呀？”
“嗐，这还用问？你没长眼睛啊！”
“你们啥时候成婚？到时候我许婆子一定把喜宴席面弄得漂漂亮亮的！”
啊哈哈哈哈——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云翩翩眯着眼睛，简直不敢再多待一刻，有些不好意思，又携带着几分无奈。
谁能想到，这清冷矜贵的摄政王府里，竟藏着如此热闹鲜活的一面。
玄烨这人，还真是方方面面都出人意料。
“哎哟可不敢再说喽～快看云姑娘，脸都红透啦！”
“我去看看汤圆好了没！”
云翩翩赶紧举手示意，人群立刻默契地分开一条道。那碗汤圆早已被人细心盛起，妥帖地放在一旁的托盘中。
起身离开之前，她却又驻足，回头挽起一个明亮真诚的笑容：
“今日，多谢各位啦。”
说罢转身离去，身后留下一片愈发热闹的叽喳议论。
她却并不觉得吵闹，反觉这人间烟火气，格外温暖。
一路无事，直至重返玄烨寝卧门前。
推门而入，他还是像先前那般倚在榻上，见她进来，眼底浮起清浅笑意：“翩儿可算回来了。”
说得好像她离开了多久似的。
云翩翩没好气地回嘴：“拜托，玄大爷，我才走了一小会儿好吧？”
她边说边将手中的托盘寻了个地方放下。碗中的汤圆一路被她暗暗用火灵脉温着，即便有外头的寒气，此刻仍袅袅冒着热气。
“喏，自己吃。”
她将碗勺塞进玄烨手中，只想赶紧把这“烫手山芋”交接完毕，功成身退。
玄烨垂眸，看见碗中两颗圆润饱满的“大”汤圆，每一颗足有拳头那般大，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诧异。
“你快吃吧，我真该走了。”
云翩翩正欲起身，却觉腰间丝带倏地一紧。
竟被他轻轻勾住了。
玄烨这个登徒子，这般行径不是耍流氓是什么？
云翩翩暗暗攥紧了拳头，真想趁他病着揍他一顿。
“喂我，翩儿。”
恭喜玄大爷，喜提云翩翩白眼一枚。
“翩儿若是走了，谁来伺候我更衣？”
不是，说得这么可怜兮兮的，怎么，今日还非得她留下来不可？
她忽然心念一转，半俯下身，脸上浮起一抹狡黠的笑：“话说，你这府里怎么一个婢女也没有？难不成……是有龙阳之好？”
玄烨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无奈道：“没有。”
“你知道这是什么手势吗？”云翩翩转身，对着他比了个“伤心欲绝”的手势。
“不知。”
“不知就去学！”她轻哼一声，“本小姐走了，不见！”
她是真有些恼了，再待下去，难道还要留下来吃午饭不成？
“七日后，随我一同回紫微宫。”
云翩翩的身影已绕至屏风后，却仍听见他这句话。
“再说吧！”
她故意扬高声调，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这动作清清楚楚映在屏风之上，俨然一副“不伺候了”的架势。
方才盛放汤圆的托盘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通体碧绿的小玉瓶，正莹莹泛着温润的光。
虽说玄烨位高权重，什么也不缺，但这……就当是她大发善心吧。
下人一路恭敬地将云翩翩送至府门外。流云二人早已吃饱喝足，正等在车旁。
“小姐！”
一见她出来，流萤立刻迎上前。云翩翩简直无语，这会儿知道是小姐了，刚才坐下喝茶的时候怎么不想着？
“你啊！”她哭笑不得，“回府吧。”
正欲转身上车，那名一直护送的小厮却恭敬行礼，一字一句道：
“云小姐，王爷吩咐：改日定当亲自上门道谢。”
云翩翩脚步骤乱，上台阶时险些踩空。
她只想大喊：千万别！上门什么的，真的不必了！
怎么感觉这玄烨……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