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别院,名副其实。
院外看似寻常,内里却别有洞天。引动地下灵脉,汇聚成一方碧潭,潭边奇石林立,灵植环绕。最奇的是,那潭水无风自动,日夜不息地拍打着岸边的青灵玉,发出时而舒缓、时而激昂的韵律之声。这声音并非凡响,内蕴一丝水之法则的波动,修士在此静修,闻之可宁心静气,辅助感悟,实乃不可多得的宝地。
赵小白盘坐于临水的一座静室中,双目微阖,周身气息与那潭水韵律隐隐相合。他并未急于修炼,而是在脑海中细细梳理着自重返王府后的一切。
镇岳王的重视,玉瑶的亲近,王府众人态度的转变,以及……吴庸那隐藏在恭顺表象之下,几乎难以察觉的惊惧与怨毒。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留影玉简,里面记录着从那名被生擒的血刃杀手神魂碎片中提取出的残缺信息。虽然对方神魂中的禁制极其恶毒,在搜魂的刹那便几乎自毁,但赵小白仍凭借强横的神念,在崩毁的前一瞬,捕捉到了一些关键的画面碎片——杀手接受任务时,对面那人虽模糊不清,但其腰间悬挂的一枚“青玉药葫”配饰,以及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带着吴庸独有炼丹手法痕迹的灵力波动,都被强行烙印了下来。
此外,还有他从玄骨上人等处暗中搜集的,关于吴庸近年来一些不正常的资源调动,以及与某些灰色地带人物往来的间接线索。
证据链并不完整,无法形成绝对的铁证。但,足够了。
在镇岳王府这样的地方,有时候,不需要铁证如山,只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理由,一场足够引人注目的发难,便能撬动棋盘。
他等待的,就是一个合适的场合。
时机,很快便到来了。
三日之后,镇岳殿再次开启月度大议。此番议事,规格极高,凡王府内化神后期以上的客卿、执事长老,及各重要司衙的主事,皆需到场。议题涉及接下来一年王府的资源调配、势力范围内的秘境探索、以及与周边几个大势力的外交动向。
赵小白作为新晋的“千夫长”、“妙手丹师”,又是得王爷亲口赞赏之人,自然在受邀之列。
当他踏入镇岳殿时,殿内已聚集了数十位气息渊深的身影。炼虚境的长老便有近十位,化神巅峰、后期的更是比比皆是。玉瑶郡主也坐在靠近王座下首的位置,见到他进来,微微颔首示意。
吴庸站在丹房司所属的区域,身边围着几位交好的客卿长老,正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矜持的笑容。当赵小白目光扫过时,他似有所觉,抬眼望来,脸上笑容不变,甚至还友好地点了点头,只是那眼神深处,一丝难以掩饰的阴霾一闪而过。
赵小白面无表情,径直走到属于客卿供奉的区域,寻了个不前不后的位置站定,闭目养神,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镇岳王依旧高坐于玄色石座之上,威仪自成。会议由一位须发皆白、气息浑厚如岳的炼虚后期大长老主持,各项议题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关于域外战场资源倾斜、关于新发现的一座中型“空冥石”矿脉分配、关于与“天工坊”合作炼制新型战争傀儡的可行性……
殿内众人各抒己见,时而争论,时而附议,气氛严肃而热烈。
赵小白始终沉默,如同礁石,任由浪潮拍打,岿然不动。
直到议题进行到关于明年王府内部丹房资源配额及供奉丹师考评标准时,吴庸作为首席丹师,自然上前陈述方案。他侃侃而谈,引经据典,提出的方案看似公允,实则细节处无不倾向于巩固他自身及其派系的利益,对新兴丹师则多有掣肘。
“……故而,依属下之见,丹房资源,当以稳为主,优先保障如‘龙虎淬元丹’、‘九天续命散’等战略丹药的供给,此乃王府根基。对于一些效用未明、或需求不稳的新丹方研究,投入当慎之又慎,以免浪费珍稀灵材。考评标准,亦当以成丹率、丹药稳定性为首要,而非一味追求虚无缥缈的丹道创新……”
吴庸的声音在宽阔的大殿中回荡,得到了不少保守派长老的微微颔首。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赵小白,忽然睁开了双眼。
刹那间,仿佛有两道实质般的电光自他眸中迸射而出,虽一闪即逝,却让恰好看向他这个方向的几位长老心头一跳。
“吴大师此言,恕赵某不敢苟同。”
平静的声音并不高昂,却清晰地压过了吴庸的余音,传入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赵小白的身上。
吴庸的话语戛然而止,脸上那从容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掠过一丝惊怒,但很快便化为疑惑与不解,他转身面向赵小白,语气依旧保持着风度:“哦?不知赵供奉有何高见?吴某洗耳恭听。”他特意加重了“赵供奉”三字,暗示对方资历尚浅。
赵小白并未直接反驳他的丹房规划,而是缓步从人群中走出,来到大殿中央,先是对着上首的镇岳王微微躬身,然后才转向吴庸,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高见谈不上。”赵小白淡淡道,“只是赵某心中有一事不明,想当着王爷与诸位同道的面,向吴大师请教。”
镇岳王眸光微动,并未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殿内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
“赵供奉请讲。”吴庸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面上却强自镇定。
“赵某前番奉命前往域外战场,于一次深入魔区执行侦察任务时,曾遭遇两名炼虚初期杀手伏击。”赵小白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话语内容却如同惊雷,在殿内炸响!
“什么?炼虚杀手伏击?”
“竟有此事?”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沉的惊呼和议论声。就连上首的几位炼虚长老,也纷纷皱起了眉头。在域外战场被魔族攻击是常事,但被身份不明的炼虚杀手伏击,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玉瑶郡主更是猛地攥紧了拳头,虽然她早已知道此事,但此刻听赵小白当众说出,仍是感到一阵后怕与愤怒。
吴庸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立刻厉声道:“竟有此事?真是胆大包天!赵供奉可知是何人所为?王府必当为你做主!”他这话说得义正辞严,仿佛与此事毫无干系。
赵小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巧得很,赵某与同伴拼死反击,侥幸生擒其中一人。虽其神魂禁制恶毒,未能获取全部信息,但在其神魂崩灭前,赵某亦非全无收获。”
他话音未落,袖袍一拂,一枚留影玉简悬浮而起,灵力注入之下,一片模糊的光影投射在半空。
光影中,画面闪烁破碎,极不稳定,只能隐约看到一片阴暗的空间,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交代任务,那人的面容无法看清,但其腰间一枚闪烁着淡淡青光的“青玉药葫”配饰,以及其抬手间,指尖流露出的那一丝独特的、带着某种草木精粹被强行糅合时产生的灵力涟漪,却被刻意放大、清晰地展现出来!
“这青玉药葫……”
“还有这灵力波动……似乎是‘千藤绞炼术’的残留痕迹?”
殿中不乏见识广博之辈,立刻有人低声惊呼。
“千藤绞炼术”,正是吴庸的独门炼丹控火手法之一!而那青玉药葫,更是吴庸颇为喜爱,时常佩戴的饰物!
吴庸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他指着那光影,声音都有些变调:“荒谬!简直荒谬!仅凭一个模糊的配饰和似是而非的灵力痕迹,便能污蔑于我?赵小白!你休要血口喷人!这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赵小白目光锐利如剑,直刺吴庸,“那请问吴大师,为何杀手出现的时间,恰好是在我数次拒绝你提出的‘丹方共享’要求之后?为何杀手使用的几种匿踪毒药,其成分与炼制手法,与你丹房记录中多年前‘意外’损耗的一批药材高度吻合?又为何,在事发前半载,你名下一处隐秘的产业,有大量不明来源的灵晶流入,其数额,恰好与‘血刃’组织刺杀一位化神巅峰天才的价码相仿?”
赵小白每问一句,便踏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吴庸的心防之上。他出示的并非直接铁证,而是这些环环相扣的间接线索,它们单独拿出来或许无力,但串联在一起,指向性却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你……你胡说!你这是恶意揣测!污蔑!王爷明鉴!诸位长老明鉴啊!”吴庸彻底慌了神,他没想到赵小白竟然暗中调查得如此深入!他转向镇岳王和各位长老,声嘶力竭地辩解,额头上青筋暴起,再无平日的儒雅从容。
大殿之内,一片哗然。
众人看向吴庸的眼神,充满了震惊、怀疑、审视。之前与他交好的几位长老,此刻也神色变幻,悄然与他拉开了些许距离。
玉瑶郡主站起身,俏脸含霜,冷声道:“王爷爷,赵供奉在前线舍生忘死,为王府立功,却遭此暗算,若非他实力超群,早已陨落!此事必须严查,还赵供奉一个公道,也肃清王府风气!”
镇岳王端坐于上,面容古井无波,深邃的目光扫过状若疯狂的吴庸,又落在神色平静却目光坚定的赵小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