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坪之上,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如同持续奔涌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久久未曾停歇。那沸腾的声浪,那无数道灼热、崇拜、与有荣焉的目光,凝聚在丹坪中央那道孑然独立的青色身影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无形的荣耀光环。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片属于药王谷使者的、骤然冷清下来的角落。司徒弘带来的那两名随侍弟子,面色惨白如纸,先前所有的骄矜与傲慢早已被碾碎成惶恐与无措,他们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敢去看周围那些带着讥诮与快意的目光,更不敢去触碰自家师叔(伯)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低气压。
司徒弘背对着欢呼的人群,面向着空寂的山崖云海。他那身华贵的月白药王谷执事袍服,在猎猎山风中拂动,却再也显不出半分超然气度,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僵硬与孤寂。他的肩膀微微佝偂,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只能从他紧握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的双拳,以及那微微颤抖的袍袖,窥见他内心是何等的惊涛骇浪与屈辱难当。
败了。
而且是毫无悬念、彻头彻尾的惨败。
在对方最擅长的领域,用对方提供的、号称药王谷不传之秘的艰涩丹方,被一个年纪不足他零头、出身东域小宗的修士,以近乎碾压的姿态击败。
九颗完美品质,丹生云篆的“千缠丝灵丹”,像九记无声却无比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更扇在药王谷万年积累的声誉之上。
他甚至可以想象,此事若传回中域,会在谷内引起何等轩然大波。他司徒弘,必将成为某些对头攻讦的笑柄,执事之位恐怕都岌岌可危。更让他道心几乎崩裂的是,他完全无法理解,赵小白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那神乎其技的药性梳理手法,那近乎“道”的控火技艺,真的是青岚宗这种宗门能够培养出来的吗?
先前所有的倨傲、轻视、以及那份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此刻都化作了刺骨的冰寒与深深的自我怀疑。他站在这里,感觉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无数道目光的炙烤下,那震耳的欢呼,更像是无尽的嘲讽。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漫长的一世纪。司徒弘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那佝偂的脊背,也一点点重新挺直。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山风的清冷,也带着一丝苦涩的血腥味——是他自己咬破了舌尖,以剧痛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几乎失控的心神。
他转过身,脸上已不见了之前的扭曲与死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复杂与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没有再看那沸腾的人群,也没有理会身旁惶恐的弟子,目光穿透虚空,径直落在了已被赤阳真人、樊妙晴等人簇拥起来,正欲离开丹坪的赵小白身上。
“丹阳长老,请留步。”
他的声音响起,不再有之前的漠然与倨傲,也不复刚才失态时的尖锐,反而变得异常平和,甚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这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在震天的欢呼中清晰地传到赵小白耳中。
赵小白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簇拥着他的众人也停下脚步,赤阳真人眉头微皱,樊妙晴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警惕,所有人都看向去而复返的司徒弘,不知这败军之将还想做什么。
司徒弘无视了那些充满戒备与不善的目光,独自一人,一步步走向赵小白。他的步伐很慢,却很稳,仿佛每一步都在调整着自己的心态,放下某些沉重的包袱。
他在赵小白身前三丈外站定,这个距离,已是一种表示尊重和平等的姿态。他目光复杂地凝视着赵小白,那眼神深处,有残留的震惊,有未能完全消解的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无法理解之事的探究,以及……一种近乎认命的叹服。
“丹阳长老,”司徒弘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今日之败,司徒……心服口服。”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还是坦然承认:“先前是司徒坐井观天,小觑了天下英杰,更怠慢了长老。言语多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这番认错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让包括赤阳真人在内的所有青岚宗高层都感到一阵错愕。药王谷使者,结丹后期大修士,竟会当众向一个初晋结丹的后辈认错?这简直不可思议!
赵小白面色平静,并未因对方的低头而有丝毫得意,只是淡淡道:“司徒先生言重了,切磋论道,互有胜负,本是常事。”
司徒弘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苦涩:“非是常事。长老之丹道,已近乎于‘道’,非是寻常技艺可比。司徒败得……不冤。”
他话锋一转,神色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正因如此,司徒恳请,代表药王谷,正式邀请丹阳长老,在未来合适之时,驾临中域,莅临我药王谷!”
邀请?还是药王谷的正式邀请?
众人再次哗然。先前是居高临下的招揽,如今却是平等甚至带着一丝恳切意味的邀请!这态度的转变,何其巨大!
司徒弘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反应,继续沉声道:“药王谷虽不敢妄称丹道绝顶,但万载积累,于丹道一途,确有独到之处。谷内有上古丹墟可供感悟,有万卷丹经先贤手札可供参阅,有天地生成的百草秘境可供探索,更有谷内隐世的丹道宗师,或可与长老坐而论道,彼此印证。”
他给出的条件,不再是具体的资源许诺,而是更高层次的、关乎大道前路的机缘!这诚意,比之前的招揽不知厚重了多少倍!
“长老身负九转金丹,丹道天赋旷古烁今,未来成就不可限量。然,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中域广阔,天骄辈出,才是长老您真正的舞台。药王谷愿为长老敞开大门,只为丹道传承,能因长老而更加璀璨,绝无强迫之意。”司徒弘的语气诚恳至极。
赵小白目光微动,并未立刻回应。药王谷的邀请,确实令人心动,尤其是那上古丹墟和与丹道宗师论道的机会。但他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见赵小白沉吟,司徒弘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仅用两人可闻的秘术传音道:
“此外,司徒观长老炼丹,神识运用之妙,远超同阶,似乎……尤其注重滋养与稳固?我药王谷秘典中曾有模糊记载,上古时期,似有滋养神魂、稳固灵体的圣药,名为‘还魂草’……此物虽早已绝迹于寻常修真界,但我药王谷底蕴深厚,或许……在某些绝密之地,尚存线索也未可知。”
还魂草!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赵小白的心海中炸响!他一直苦苦寻觅的,能为药老恢复魂体的天地奇珍,竟然在药王谷有了线索!
他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一直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涟漪。虽然瞬间便恢复平静,但那一闪而逝的波动,并未逃过紧紧盯着他的司徒弘的眼睛。
司徒弘心中了然,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能够打动对方的钥匙。他不再多言,后退一步,恢复了正常的音量,拱手道:“邀请长期有效,药王谷随时恭候长老大驾。今日多有叨扰,司徒告辞。”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带着两名弟子,化作三道流光,径直离开了青岚宗,消失在天际。这一次,他的离去,没有了之前的狼狈,反而带着一种完成某种使命的释然。
丹坪上,欢呼声依旧。
但赵小白独立原地,望着司徒弘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如渊。
药王谷……还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