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家提供的静室中调息了一夜,辅以回春散的药力,赵小白肩头的剧痛已转为沉沉的酸麻,断裂的骨缝处传来细微的痒意,这是伤势开始愈合的征兆。体内枯竭的灵力也恢复了些许,虽远未至圆满,但至少行动无碍。
清晨,他推开房门,院中薄雾未散,带着灵草清香的湿润空气沁入肺腑,令人精神一振。熊霸正在院中缓慢活动筋骨,动作间依旧透着谨慎,显然内伤未愈。王铁柱则在角落拿着一本阵法基础典籍看得入神。陈风师兄房门紧闭,想必仍在深度入定疗伤。
赵小白信步走出客院,在林家堡内随意漫步。堡内布局严谨,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随处可见精心打理的花圃药园,虽无宗门之浩瀚,却另有一番世家大族的底蕴与精致。
他正驻足于一丛开着淡蓝色星点小花的灵植前,辨认其是否为《百草图解》中提及的“凝神花”,一个清脆如黄鹂鸣柳、带着几分娇憨与好奇的声音自身后突然响起:
“喂!你就是那个青岚宗来的,很会打架还会炼丹的赵小白吗?”
赵小白闻声转头。
只见不远处的一座小巧的月亮门旁,一个穿着鹅黄色绫罗裙裳的少女正探出半个身子,歪着头打量他。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年纪,梳着双环髻,肌肤胜雪,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灵动异常,此刻正毫不避讳地盯着他,嘴角噙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她周身灵气波动微弱,大约在炼气二层左右。
这想必就是林家那位千金,林婉儿了。赵小白心中了然,昨日宴席虽未见她,但林震天曾提及自己有个顽皮女儿。
他微微拱手,语气平和:“在下正是赵小白。‘很会打架’不敢当,炼丹也只是初学,让林小姐见笑了。”
林婉儿见他承认,眼睛一亮,像只轻盈的蝴蝶般从月亮门后翩然跃出,几步就来到赵小白面前,毫不生分地围着他转了半圈,上下打量着:“咦?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嘛!跟我们家那些整天板着脸修炼的哥哥们也差不多。不过……”她凑近了些,小巧的鼻子微微抽动,像只寻找松子的小松鼠,“你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是药香吗?”
少女突然的靠近让赵小白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鼻尖萦绕着一缕淡淡的、属于少女的馨香,混合着清雅的灵植气息。他定了定神,答道:“或许是昨日刚用过贵府赠送的回春散,沾染了些许药气。”
“才不是那种普通的药味呢!”林婉儿皱了皱小巧的鼻子,笃定地摇头,“是一种……很温暖,很沉静的味道,像是……像是阳光晒过的干草,又像是老祖宗丹房里那些宝贝药材混合起来的味道!你是不是整天泡在药堆里啊?”
赵小白心中微动,这林婉儿灵觉倒是敏锐,或许是他常年接触灵草,体内又时常以灵力温养药老栖身的戒指,不知不觉间沾染了一丝极淡的、源自上古炼丹师的独特药韵,寻常修士难以察觉,却被这心思纯净的少女感应到了。
“林小姐说笑了,炼丹师自然要多与药材打交道。”赵小白含糊应道。
“我就知道!”林婉儿得意地扬起下巴,随即又扯开了话题,兴致勃勃地问,“哎,赵小白,你们青岚宗是不是很大很大?比我们林家堡大很多很多?听说你们宗门里有很多很多山,每座山都比天还高,上面住着会飞来飞去的仙人,是真的吗?”
她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蹦豆子般砸来,眼神里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好奇与向往。
赵小白被她这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有些莞尔,眼前的少女与宗门里那些或刻苦、或矜持、或心怀算计的同门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纯粹与鲜活。他耐着性子解释道:“宗门确实占地广阔,群峰林立。不过我们弟子平日活动的范围也有限。至于飞来飞去的……至少要到筑基期,才能初步御器飞行。”
“筑基期啊……”林婉儿小脸垮了一下,嘟囔道,“那还要好久呢……我爹说我资质一般,修炼又不刻苦,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筑基。”但她很快又振作起来,眼睛闪闪发光,“那你们平时在宗门里都做什么?除了修炼,是不是有很多好玩的事情?有没有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动不动就比武招亲?或者去什么秘境里冒险,找到好多好多宝贝?”
“……”赵小白一时语塞,这林家小姐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他无奈地笑了笑,“林小姐,话本多是杜撰。宗门弟子平日多以修炼、完成宗门任务为主。冒险虽有,但也多是危机四伏,并非儿戏。”
“哦……”林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好奇心丝毫未减,“那你们做任务,是不是经常遇到坏人?就像昨天偷袭你们的那种?我听说你们昨天可厉害了,打跑了好多坏蛋!你快给我讲讲,你是怎么打架的?是不是像戏台上那样,唰唰唰飞剑乱飞,砰砰砰法术对轰?”
她一边说,还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模仿着想象中的斗法场景,那活泼的模样让赵小白有些头痛,又有些好笑。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淡的语气简述:“昨日确是遭遇了劫修,过程颇为凶险,并非戏文所言那般轻松。我等也是拼尽全力,幸得宗门长老路过,方才脱险。”他刻意略去了其中的血腥与惨烈,以免吓到这位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然而,林婉儿却自动过滤了那些凶险的部分,只抓住了她感兴趣的点,兴奋地追问:“拼尽全力?那你一定用了很厉害的法术吧?我听说你是丹鼎峰的,丹鼎峰的弟子不是只会炼丹吗?你怎么还会打架?你是不是偷偷学了别的厉害本事?快告诉我嘛!”
她扯着赵小白的袖子,轻轻摇晃,一副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架势。
赵小白看着被她扯住的衣袖,感受着周围偶尔路过的林家仆役投来的好奇目光,额角微微见汗。这位林家小姐,未免也太……自来熟了。
“林小姐,法术修行,各峰弟子皆需涉猎,只是侧重不同。至于昨日之事,实在不值一提。”他试图挣脱,却发现少女攥得颇紧。
“哼,小气鬼!讲一讲又不会少块肉!”林婉儿撇撇嘴,松开了手,但眼珠一转,又换了策略,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我在家里可闷了,爹爹和哥哥们整天不是修炼就是处理家族事务,都没人陪我玩,也没人给我讲外面的故事。好不容易来了个从大宗门来的,你就给我讲讲嘛,就讲一点点,比如……你们宗门里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人?或者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看着她那充满期盼的眼神,赵小白心中某处微微软了一下。他想起了自己刚入宗门时,对一切都充满新奇与懵懂的模样。虽然境遇天差地别,但这种对广阔世界的好奇,或许是共通的。
他叹了口气,终究是没能硬起心肠,指了指旁边的一座小亭子:“林小姐,我们坐下说吧。”
“好呀好呀!”林婉儿立刻眉开眼笑,像只欢快的雀儿,率先跑进了亭子。
两人在石凳上坐下。赵小白斟酌了一下,避开了修炼的艰辛与势力的倾轧,挑了些宗门内的趣闻轶事,比如外门坊市的热闹,某些师兄师姐因为炼丹或修炼闹出的笑话,还有宗门里饲养的那些颇具灵性的仙鹤偶尔会偷吃灵草等等。
他语气平缓,讲述也算不得多么生动,但林婉儿却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掩嘴轻笑,时而惊呼出声,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仿佛他讲述的是世上最精彩的故事。
“哇!你们宗门还有会偷吃的仙鹤?太好玩了!我们家里养的灵兽都傻乎乎的,一点都不有趣!”
“那个因为控火不稳把自己眉毛烧掉的师兄,后来呢?他学会控火了吗?”
“坊市里真的什么都有卖吗?有没有特别漂亮的簪子或者会唱歌的灵鸟?”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仿佛永远问不完。
阳光透过亭角的缝隙,洒在少女明媚生动的脸庞上,也落在赵小白略显无奈却隐隐含着一丝笑意的眼中。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少女清脆的嗓音和少年低沉的叙述声交错,暂时驱散了昨日厮杀留下的血腥阴影,也冲淡了这修真世家深处固有的沉暮之气。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侍女匆匆而来,恭敬地对林婉儿道:“小姐,家主寻您去试穿新制的法衣,快要到时辰了。”
林婉儿这才意犹未尽地“啊”了一声,不情愿地站起身,对赵小白道:“赵小白,我爹找我了,我得先走啦!你讲的故事真好听!我明天还能来找你听故事吗?”
看着她那期盼的眼神,赵小白顿了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若林小姐有空,自然可以。”
“那就说定啦!”林婉儿顿时笑靥如花,冲着赵小白挥了挥手,像一阵欢快的风似的,跟着侍女跑远了。
赵小白独自坐在亭中,看着那抹鹅黄色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她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由得失笑摇头。这位林家小姐,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
他轻轻摩挲着手指上的古朴戒指,药老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念传来:“嘿嘿,小子,桃花运来了?这小姑娘,倒是单纯得紧,在这修真世家也算是难得。”
赵小白在心中无奈回应:“药老莫要取笑,不过是应付小孩子的好奇心罢了。”
“小孩子?嘿嘿,我看未必全然是。”药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便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