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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如纱,缠绕着冷宫残破的檐角。

风穿廊而过,带着铁锈与陈年骨灰的气息。

沈青梧跪坐在火盆前,指尖仍残留着名单上墨迹的触感。

那三个名字——周廷章、孙观星、李德全——像钉入血肉的毒刺,深埋二十余年,如今终于被她亲手挖出。

火舌舔上皮纸边缘,焦黑迅速蔓延,墨字在烈焰中扭曲、蜷缩,如同那些曾被碑油吞噬的灵魂,在最后时刻发出无声嘶吼。

“你不能去。”烬瞳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魂体已薄如蝉翼,几乎与晨光融为一体,“他们不是冤魂,是活人!动‘唤旧’追索活者之罪,等于逆天改律!地府不会坐视,反噬会直接烧尽你的命火根基!”

沈青梧没有抬头。

她望着火焰中最后一缕灰烬飘起,轻声道:“你以为我在报仇?”

她抬手,掌心浮现出一块腐朽木牌,边角虫蛀,符纹斑驳。

那是她师父留下的赶尸人通行令,早已失效多年。

可此刻,她咬破指尖,以精血为墨,一寸寸重绘封印符线。

血珠滴落,木牌震颤,竟泛起幽蓝微光。

“这是‘代罪凭证’。”她低语,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凡持此牌者,将短暂承受我过往错判之痛——百鬼啃噬神识,阴雷贯穿魂脉,三日不得安眠,七日不得清醒。若能熬过,算他命硬;若不能……便是天道借我手,试其罪。”

烬瞳剧烈颤抖:“你这是在用自己残存的命数做祭品!阳气只剩一成,再耗一次‘心证冥途’,你会当场暴毙!”

“暴毙?”沈青梧冷笑,眸底掠过一丝猩红,“我早就不该活着。但既然地府允我行一日之权,那这一日,我要定人间之罪。”

她站起身,身形摇晃,却挺直如剑。

玉锁贴在胸前,滚烫如烙铁,每一次呼吸都像吞着碎玻璃。

但她步伐坚定,踏出冷宫,走入宫道深处。

当夜,礼部尚书周廷章独坐书房,烛影摇红。

奏折堆叠如山,他揉了揉太阳穴,正欲提笔批阅,忽觉案头一凉。

一块黑木牌静静躺在砚台旁,不知何时出现。

他皱眉伸手去拿——

指尖触及刹那,银火炸燃!

火焰无声无息,却直透五感。

眼前景象骤然崩塌,书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青铜锅,锅下燃着幽绿骨油,锅内翻滚着惨白人骨。

一名十岁幼童跪在碑基前哭喊:“爹娘救我!我不愿献碑!”守卫狞笑着拖他而去,孩子指甲在石碑上划出血痕,碑底赫然刻着一方私印——正是周廷章的官印!

“不……这不是我……”周廷章踉跄后退,却发现自己的手正递出一道密令,纸上朱批赫然是:“丙寅批次,童骨三十具,婢心血五鼎,速送御碑林。”

幻象骤收。

他重重摔倒在地,七窍渗出血丝,口中不断喃喃:“烧了……都烧了……锅底有印……我签的……我都记得……”

银火熄灭,木牌化为灰烬随风散去。

次日清晨,太医匆匆入府,诊脉良久,摇头叹息:“心疾突发,神志溃散,恐难痊愈。”

宫中尚无人知昨夜之事,唯有冷宫槐树下,一片灰烬悄然落地。

沈青梧倚树而立,唇角溢出一丝黑血,手指深深掐入掌心,才未倒下。

烬瞳浮现,声音几近哀求:“第一个已经倒下,够了!李德全和孙观星不必亲历,震慑足以……”

“震慑?”她缓缓抬头,眼中无悲无喜,唯有一片死寂深渊,“死人写不了新账。只有活着的人,才会因恐惧而颤抖,因痛苦而忏悔。”

她望向夜空,星河如练。

而在钦天监高台之上,孙观星正仰首观星。

忽然间,天穹微微震颤,北斗第七星陡然暗裂——一道细长如刀的黑痕,自紫微垣蔓延而出。

他心头剧跳,还未反应,整片星空竟开始剥落。

一颗颗星辰坠下,化作赤裸童尸,砸向钦天监琉璃瓦顶,发出沉闷撞击声。

每一具尸首手中,都攥着一页染血星轨图,上面写着同一个名字——

他的。

夜风割面,沈青梧立于太极殿角楼之巅,黑袍猎猎,如一面不归的招魂幡。

她指尖轻捻,一枚断裂的金钗在掌心缓缓转动,边缘锋利如刃,映着天边残月,泛出冷铁般的光泽。

三里之外,礼部尚书府火光未熄,钦天监高台惊鸣不止,内务府库房传出撞门哀嚎——三处异象,同出一源,却无一处见血封喉。

“你没动手杀人……可他们比死了还惨。”烬瞳的声音浮在耳畔,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散入夜风。

沈青梧眸光不动,只将金钗碎片贴至唇边,轻轻一吻。

那是一抹近乎病态的温柔,像是祭奠,又像誓约。

“死,太轻了。”她低语,“他们用童骨筑碑,以婢心血燃灯,换王朝‘灵脉稳固’。那我就让他们亲眼看见——那些被压进石基里的脸,听见他们在梦里喊爹娘。”

她闭上眼,玉锁紧贴心口,滚烫如烙。

那一瞬间,无数冤魂的嘶吼再度冲撞神识——幼童的哭喊、宫婢的喘息、碑油燃烧时皮肉焦糊的噼啪声……全都顺着她残存的阳气逆流而上,啃噬她的五脏六腑。

但她没有退。

前世她是赶尸人学徒,背尸千里只为一句承诺;今生她是代罪判官,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把人间欠下的债,一笔一笔清算清楚。

孙观星焚典之际,她并未亲临,只是借“心镜”反照其心魔,引动星轨崩塌,令他自见天罚。

李德全清点碑油,她亦未现身,仅以一缕残魂怨念附于灯影,让那三十年前被钉死在御碑基底的三百宫婢,尽数还魂索命。

她不动手,却胜似动手。

因为真正的审判,从不在刀下,而在人心溃烂的那一刻。

“你还剩多少?”烬瞳颤声问。

“一成阳气,半息命火。”她睁开眼,瞳孔深处竟有幽蓝火苗一闪而逝,“但足够了。只要他们还活着,只要罪还在,冥途就永不闭合。”

远处,钦天监的钟声骤然七响——非节非祭,乱敲钟鸣,乃大凶之兆。

她望向皇宫最深处那片荒芜之地:御碑林废墟。

那里曾是王朝引以为傲的“镇国碑阵”,如今只剩断石残柱,碑面裂痕如蛛网,每一道都渗着暗红油渍,那是碑油,也是人油。

风起,卷起灰烬,在空中勾勒出三个扭曲的人形轮廓,跪伏、叩首、呕血……如同某种古老的献祭仪式正在重演。

沈青梧缓缓抬手,金钗碎片划过掌心,一滴精血坠落屋瓦,瞬间蒸发成雾。

“下一个。”她轻声道,“该算总账了。”

天际乌云翻涌,一道银线自冷宫起,贯穿三宅,直指宫心。

宛如无形天平正缓缓校准,秤的一端是权势滔天的活人,另一端,是沉埋二十余年的亡魂。

而此刻,乾清宫内,烛影摇红,议事已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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