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子时,沈青梧裹着月白斗篷立在冷宫旧道。
素纱提的羊角灯在风里晃,照出青砖缝隙里渗出的暗红——像被碾碎的血珠顺着砖纹攀爬,一路漫上偏殿檐角,将九盏残灯重新点成妖异的赤焰。
“主子,”素纱的指尖掐进灯笼柄,“昨夜司药房的小宫女暴毙,今早浣衣局又添了两个。”她喉结动了动,“她们眉心都裂着细缝,像被什么抽走了魂。”
沈青梧没应。她伸出手,骨节泛白的指尖贴上最近的灯柱。
冥途在识海炸响。
眼前的宫墙突然褪成灰白,她看见十七岁的自己背着柳婆子的尸身走在山路上,粗麻裹尸布被夜风吹得翻卷,露出老人青灰的脸。
“阿梧,”烬娘的残念从灯芯里浮出来,声音像碎瓷刮过耳膜,“不是她们在点灯……是‘点灯人’的命格,找上了你。”
沈青梧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柳婆子死时,是她亲手合上的棺盖,生死因果早烙进骨血——那夜烧的符火没断契,反让执念缠上了她。
“素纱。”她突然转身,斗篷带起一阵风扑灭了羊角灯,“查近三日暴毙宫女,活要见人,死要见魂。”
素纱的手在袖中攥紧,却只应了声“是”。
子时三刻,冷宫夹壁里。
断笔的炭块在墙上拖出歪扭的符纹,每一笔都渗着黑血。
沈青梧蹲下身,看着“破契需双血”几个字在炭灰里若隐若现,喉间泛起腥甜——影七若知生父是点灯人,必定会撞进灯阵替她受死。
“调影七去外宫查奸细。”她对素纱说,声音像淬了冰,“明日卯时就走。”
素纱的睫毛颤了颤,终究没问。
深夜,沈青梧跪在废灯阵中央。
腕间的霜刃划开皮肤,血珠顺着掌纹流进“逆承符”的沟壑里——那是用柳婆子襁褓上的血混着灯油调的墨。
她望着掌心翻涌的红光,想起影七跪在柳氏残念前的模样,想起他说“娘走了,可爹在哪”时的迷茫。
“这命债,不是你的,也不是他的。”她对着地脉低语,“是我来还。”
符咒腾起幽蓝火焰。
神识被扯进冥途深处时,沈青梧听见三百道灯芯碎裂的声响。
那些曾被炼成灯油的魂灵化成人形,在她脚下跪成一片白浪:“判官开道……”
她咬着牙,将“点灯人”之契从心口剜出来。
黑红色的契核裹着她的血,被逆着注入符阵。
地脉突然震动,宫墙下的泥土翻涌,一具枯骨缓缓爬出——影七生父的指节还扣着盏熄灭的灯,骨缝里渗着暗红的灯油。
“你们的命,不该被烧。”她挥起霜刃,斩断枯骨与地脉相连的黑丝,将契核封进冥途最深处。
三十六盏残灯同时爆开。
火光冲天而起,映得整座紫禁城如白昼。
沈青梧跪在灰烬里,看着无数半透明的身影从宫墙下、地砖缝里钻出来,朝着她的方向齐齐叩首。
她们的声音混在一起,像春风拂过荒草:“谢判官!”
乾清宫的星图“轰”地碎裂。
萧玄策捏着星盘的手顿住,烛火里跳动的人影又清晰了些——这次他看清了,沈青梧的眼底燃着两簇冥火,比他见过的任何刀光都要锋利。
“咳咳……”沈青梧捂住嘴,指缝间渗出的血里带着细碎的金芒。
她摸向心口,冰裂纹第十道正在缓缓愈合;右臂的黑纹退到肩胛,像被雨水冲淡的墨。
素纱冲进来时,正见她站在残灯余烬里,指尖凝着层白霜。
“去召百魂。”她的声音还带着血气,“告诉她们——”
风卷着灰烬掠过她的发梢,“从今往后,谁再想点灯……”
她抬起眼,目光穿过重重宫墙,落在乾清宫方向,“我先烧了他。”
影七是在离宫百里外的驿站察觉异样的。
他正对着襁褓发怔——那是柳氏留给他的唯一遗物,此刻突然无风自燃,露出背面一行小字:“七儿,娘走了,灯灭了。”
他猛地抬头,山风掀起衣摆。
远处的宫阙在暮色里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可他总觉得,有什么声音被风卷着吹过来,轻得像片羽毛。
“儿啊……”
影七的手死死攥住剑柄,指节发白。
他望着渐沉的落日,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喊出声。
七日后的深夜,影七握着刀站在御花园假山上。
月凉如水。
他听见风里有细弱的呼唤,像极了记忆里某个温暖的夜晚,有双手轻轻抚过他的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