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向妆奁最底层,半枚玉簪裹着帕子躺在其中——秦氏临终前塞给她的遗物,簪头\"靖难\"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指尖触到玉簪尾部时,心口突然一痛。
她掀开衣襟,冰裂纹正顺着肌理攀爬,竟与玉簪上若隐若现的血纹走势分毫不差。
\"你不是要我完成遗愿......\"她将玉簪按在心口,裂痕处传来灼烧般的热,\"是要我替你活着。\"
窗外传来夜巡的梆子声。
沈青梧扯过外袍裹住身子,推开窗唤来素纱。
无面巡使首领的黑纱在夜风中翻卷,她递过一只青蚨虫,虫翅上墨迹未干:\"去钦天监,找守阁人,取禁阁钥。\"
素纱接过虫子,指尖渗出一滴血喂给青蚨。
虫子振翅而起,消失在夜色里。
次日戌时,清梧阁后巷的槐树下站着个佝偻身影。
老驼翁的独眼映着月光,像块淬了锈的铜钉。
他提的锈灯忽明忽暗,灯油顺着灯身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个暗红的小潭。
\"钥匙。\"他将东西塞进墙缝,转身欲走。
沈青梧从檐下走出,右眼泛起幽蓝——老驼翁的魂体在她眼中无所遁形。
脊柱处缠着半截引魂铃链,链上还沾着黑褐色的血渍,正是谢无咎当年那串引魂铃的样式。
\"你也被钉过魂。\"她声音很轻,却像根针戳破了老驼翁的沉默。
老人脚步顿住,锈灯在手中晃了晃,灯焰险些熄灭:\"四十年前,先帝要烧第一道靖难诏。\"他哑着嗓子,\"我那时是钦天监最年轻的监正,替他掌着禁阁钥匙。\"他侧过脸,独眼里映着沈青梧的影子,\"后来他们说,烧诏的人会被诏里的怨气缠死。
我不信,直到引魂铃链穿过我的脊椎......\"
\"所以你守了四十年。\"沈青梧走到他面前,\"等一个敢烧诏的人。\"
老驼翁突然笑了,缺了牙的嘴咧开:\"他们说那诏是三朝的命根子,烧了就断龙脉。
可我守着禁阁,看那些来烧诏的人七窍流血死在门口——\"他举起锈灯,灯焰照出墙缝里的钥匙,\"现在这钥匙,该交给敢烧命根子的人了。\"
夜更深时,禁阁的门在沈青梧面前缓缓开启。
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墙上浮起影影绰绰的人形——历代焚诏者的残魂,七窍流血的脸贴在砖上,指甲在墙上抓出深痕。
沈青梧攥紧玉簪,指尖咬破,血珠滴在簪头\"靖难\"二字上。
\"咔\"的一声,玉簪插入门心锁孔。
整座禁阁剧烈震动,地砖裂开幽光,一条长廊从地底下升起来,廊顶浮着点点星芒,像极了地府的忘川。
\"往生廊。\"沈青梧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她抬脚迈入,幻象如潮水般涌来——
红墙金瓦的偏殿里,秦氏被按在祭坛上。
先帝手持金刀,刀尖抵住她心口:\"凤血祭天,国运永昌。\"
\"赦......\"秦氏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
她咬破指尖,在诏书边缘按了个血印,\"我赦你不得好死。\"
金刀落下的刹那,沈青梧心口剧痛。
她踉跄跪地,左半身结满寒霜,连呼吸都成了刀尖刮过喉咙的声响。
秦氏的记忆如钢针般扎进她识海——魂魄被抽离的痛,契约被强行转移的灼,还有那道\"赦\"字血印刻进骨髓的恨。
\"够了!\"她吼出声,指尖蘸着自己的血,在虚空中划出焚诏符令,\"非以命祭,但凭心赦!\"
廊顶突然裂开,百名身披枷锁的虚影浮现。
他们抬起手,掌心跃出赤金火焰。
虚空中,\"靖难遗诏\"缓缓展开,每一页都沾着干涸的血。
火舌舔过纸面,纸灰纷飞,每一片都映出一张帝王的脸——先胤开国皇帝、太武皇帝、直到当今的萧玄策。
\"这是......\"沈青梧望着那些惊恐的面容,喉间发紧。
\"他们每道诏,都埋着前朝的血。\"其中一道虚影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我们是被吃掉的判官,用命换他们的安稳。\"
火越烧越旺,沈青梧眼前发黑。
最后一刻,她看见玉簪在掌心化作飞灰,心口的冰裂纹深如刀刻。
契约卷轴自动展开,首页\"赦\"字泛着金光,下方新添一行:\"靖难遗诏——焚。\"
\"轰!\"
禁阁外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沈青梧扶着墙站起,看见老驼翁跪在廊口,锈灯举得老高。
灯焰中,一道残魂缓缓浮现——是谢无咎。
他望着满地纸灰,眼泪化作黑雾:\"你烧的不是诏......是三朝的命根子。\"
话音未落,他的魂体碎成星芒。
禁阁外,三十六盏守夜灯突然齐燃,火光中映出谢无咎生前的画面:他跪在先帝面前,引魂铃链穿过脊椎,鲜血浸透了满地黄纸。
\"原来你们没一个......\"沈青梧捂住心口,裂痕处传来滚烫的疼,\"都是被吃掉的判官。\"
清梧阁的夜格外静。
沈青梧扶着门框踉跄归来时,守夜的小宫女正打着瞌睡。
她刚要跨进门槛,地底突然传来细微的低语,像有人在敲一面蒙着湿布的鼓。
\"赦......\"
\"焚......\"
\"命根子......\"
声音越来越清晰,混着铁链摩擦的声响,从青石板下渗出来,缠上她的脚踝。
沈青梧的脚踝被那团阴寒缠住时,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她垂眸望去,青石板缝隙里渗出幽蓝雾气,像活物般沿着她的绣鞋往上爬,在裙裾上洇出湿漉漉的痕迹。
\"子夜了。\"她咬着后槽牙低咒。
自焚了靖难遗诏那晚起,清梧阁的地底每到子时便不安分。
白日里她是规规矩矩的婕妤,可这会子卸了钗环,素白中衣下的冰裂纹正从心口往锁骨窜,疼得她指尖发颤——那是冥途在提醒她,契约的反噬从未停过。
她屈指叩了叩地面。
青砖下传来空洞的回响,混着模糊的诵经声,像有人把碎瓷片含在嘴里念咒。
沈青梧闭了闭眼,运起寒渊感知——这是赶尸人学徒时学的本事,用阳气逼开阴雾,看个真切。
眼前的景象陡然扭曲。
青石板下浮出一条暗河,河水泛着铁锈色,无数半透明的影子在河底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