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纱取陶瓮回来时,沈青梧正用匕首划开指尖,血珠滴在刻满阴文的青铜灯台上。
灯油\"滋啦\"一声腾起黑雾,谢昭的残魂从雾里显形,左肩还在往下掉冰屑:\"阵眼已在昭阳殿地下布好,引魂幡压了七重镇魂钉。\"他扫过沈青梧肩头的霜,喉间溢出魂体受损的杂音,\"但您左半身的寒渊......\"
\"不用管。\"沈青梧将陶瓮里的《龙涎录》残页倒在案上,泛黄的纸页上还沾着暗红药渍,\"这是从太医院杂役房搜来的,记录着龙涎丹里掺了婴胎粉的证据。\"她拈起一页,火折子\"噌\"地窜起幽绿火焰,\"烧了它,灰烬会替我传话。\"
残页遇火即燃,灰烬却没飘散,反而聚成白蝶,翅上染着血丝,\"扑棱棱\"撞开窗户往乾清宫飞。
沈青梧望着蝶群消失在雪幕里,右眼角的红痣跟着一跳——那是她动用冥途能力时,阴魂怨气在皮肤下翻涌的征兆。
乾清宫御案前,萧玄策正批着边关军报。
忽有白蝶撞在奏疏上,蝶翼展开,血字在宣纸上晕开:\"三日后,昭阳殿——冥途公审。\"他握笔的手猛颤,狼毫在\"准\"字上拖出一道墨痕。
\"霍沉!\"他拍案而起,龙袍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传旨封锁昭阳殿,没有朕的手谕,任何妃嫔不得靠近!\"
\"遵旨。\"值夜太监刚要退下,萧玄策又喊住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眉心——那里的裂痕虽淡了,可昨夜梦境里那些被他亲手赐死的宫女,哭着往他龙袍上扑的画面,仍像刀刻在脑仁里。
第二日清晨,昭阳殿朱漆大门前的十面铜镜突然渗出黑血。
血珠顺着镜面往下淌,凝成一行字:\"阴巡令:百名取血宫女名录,巳时三刻曝于殿前。\"
消息传到乾清宫时,萧玄策正在用早膳。
他夹着燕窝的银匙\"当啷\"掉在青玉碗里,溅得龙袍前襟都是甜腻的汤汁。\"她竟要朕当众认罪?\"他低笑一声,指节捏得发白,可当指尖再次触到眉心裂痕时,笑意突然僵在脸上——昨夜梦里,那个穿绿裙的小宫女举着药杵冲他喊\"陛下,您答应过治好我们的\",她腕上还系着他赏的同心结,红绳早被血浸透了。
\"不用拦。\"他扯下染了汤汁的龙袍,扔给跪成一片的宫人,\"去把朕那顶素冠取来。\"
巳时三刻,昭阳殿外。
素纱裹着玄色披风立在阶下,三百无面巡使分列左右,面巾上的血纹在雪光里格外刺眼。
她们身后的血帛长卷足有两丈,黑血写的名字被风掀起一角,\"翠儿阿桃小柳\"......每个名字旁都画着药杵——那是被太医院抽干血做龙涎丹的标记。
妃嫔们挤在远处朱栏后,惠贵妃攥着帕子的手直抖:\"她疯了?
敢在陛下面前摆弄这些脏东西......\"话没说完,人群突然静了。
沈青梧从殿内走出。
她左半身裹着冰铠,连眼尾都凝着霜花,右半边脸却泛着不正常的红,像是被阴火灼烧。
她一步步踏上高坛,每走一步,脚下就结出冰花。
当她站定在案前时,三百亡魂同时现身——她们穿着素白丧服,腕上系着褪色的红绳,手里的药杵泛着冷光,像一片苍白的森林。
\"今日,不审案——审命。\"她声音像冰锥扎进雪地,震得檐角铜铃乱响。
话音未落,血帛突然自燃。
黑灰腾空而起,在空中聚成三百道虚影:绿裙的小宫女摸着腕上红绳,穿蓝袄的嬷嬷攥着半块药引,最前面那个梳双螺髻的,正是三年前被他赐了鹤顶红的掌灯女官,她怀里还抱着个襁褓,襁褓里露出半截小骸骨。
所有虚影同时转身,指尖直指乾清宫方向。
\"陛下到——\"
通报声惊得众妃嫔扑通跪下。
萧玄策踩着雪走进来,龙袍没系玉带,外袍松松垮垮搭在肩上,眉心裂痕像条暗红的蜈蚣。
他扫过血帛上的名字,喉结动了动:\"朕知道她们是谁。\"
他走上高坛,抬手摘下素冠,放在沈青梧面前的案上。
冠上东珠滚落,\"叮咚\"撞在冰铠上。\"朕不辩,也不赦。\"他望着那些亡魂虚影,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你们要的公道——朕,听着。\"
雪下得更急了。
沈青梧望着他发顶露出的白发,右眼角的红痣突然发烫——那是契约卷轴在提醒她,帝王的罪孽开始松动了。
当夜,清梧阁。
小鸢掀开门帘,怀里抱着个雕花木匣:\"娘娘,乾清宫送来的。\"她掀开匣盖,里面是半块碎镜,镜面映着沈青梧的脸,\"暗卫说,陛下烧了所有龙涎丹,太医院已经改了方子,用草药替了人血。\"
沈青梧摸出契约卷轴,金漆大字正在缓缓变动。
最后一行墨迹未干:\"帝王之罪——开审。\"她指尖抚过卷轴,冰铠顺着手臂爬上手背,\"债不是还了,是......开始了。\"
乾清宫暖阁里,萧玄策握着半块碎镜。
镜中倒影里,沈青梧右眼角的红痣像团跳动的火,左半身的冰铠闪着冷光。
他将碎镜贴在心口,那里还留着昨夜梦境里,被亡魂抓出的灼痛。\"沈青梧......\"他对着虚空呢喃,\"你烧了我的梦,可也——让我醒了。\"
窗外雪停了,檐角冰棱滴着水。
宫墙下,几个小太监凑在一处嘀咕:\"听说今日昭阳殿的铜镜,半夜又显血字了......\"
\"嘘!\"年长的太监赶紧捂他嘴,\"没看见乾清宫的灯笼整夜没灭?
这宫里头啊......\"他望着清梧阁方向的灯火,压低声音,\"要变天了。\"
宫道转角处的积雪被扫成了堆,几个洒扫太监缩着脖子往偏殿跑,鞋底在青石板上擦出刺啦声。
沈青梧立在清梧阁廊下,指尖搭在冰凉的朱漆柱上,寒渊之力顺着木纹渗进地底——三日前那场冥途公审震碎了宫墙下的怨气封印,此刻地脉里浮着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根细针戳着她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