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纱踩着满地碎玉上前,黑纱下的手指轻轻覆住皇后双眼。
她的手没有温度,像块浸过冰水的绸缎:“您怕的不是老,是被人遗忘。”皇后浑身剧震,突然抓住素纱手腕,指甲几乎掐进无面巡使的骨缝:“救我!我有金册密诏,我……”素纱抽回手,黑纱在夜风中翻卷如鸦羽:“您该去的地方,不是我能救的。”
沈青梧倚着剜心铜台,左半边身体结着霜花,从指尖一路爬到心口。
她能听见自己魂核碎裂的声响,像冬夜冰面裂开的细缝。
七窍溢出的血在玄色凤袍上洇成妖异的花,可她的眼睛比月光更亮——方才秦氏残魂抚过她额头时,那缕暖意里裹着记忆碎片:初代判官被钉在地府边墙三百年,只为等一个能接住“赦”字的人。
“青梧主上。”秦氏的声音混着风里的血腥气,“赦字一现,非为宽恕,乃为权柄移交。”她透明的指尖点在沈青梧腰间的契约卷轴上,原本漆黑的纹路正褪成银白,“你不再是地府的刀,而是……执刀之人。”话音未落,魂影便如晨雾消散,只余一缕红丝缠上卷轴,像根细而韧的缰绳。
“主上!”
急促的脚步声撞碎夜的寂静。
小鸢跌跌撞撞冲上祭坛,发簪歪在耳后,脸上还沾着墙灰:“乔答应的魂要散了!那些赤线把她锁在地库最深处,奴婢去时她只剩半口气……”她突然看见沈青梧脸上的血,喉间哽住,“您……”
“带路。”沈青梧撑着铜台起身,冰铠碎裂的声音像碎玉落盘。
她摸出腰间短刃,寒气在刃上凝成白霜,“疼?”她低笑一声,刀刃划过手腕,血珠溅在卷轴“赦”字上,“疼就对了——地府的规矩,总得用活人血喂。”
卷轴突然泛起银光,像把淬了月光的剑。
沈青梧望着银芒穿透地面,直往地宫深处扎去,喉间尝到铁锈味:“赦令初启,生魂可渡——召!”
地库方向传来闷响。
小鸢攥住沈青梧衣袖,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来了!主上你看!”
乔答应的魂体被银线缠着升上来,半透明的指尖还沾着潮湿的霉味。
她落地时,沈青梧伸手接住她——有温度的,带着活人特有的暖意。
乔答应望着自己重新变得红润的手,突然跪下来,额头抵着沈青梧沾血的鞋尖:“青梧主上……”
“起来。”沈青梧抽回手,用染血的袖子擦了擦她的脸,“阳寿未尽的魂,本就不该困在阴司。”她望向素纱,后者黑纱下的眼睛微微睁大,“无面巡使该知道,地府铁律向来只收死魂。可今夜……”她舔了舔嘴角的血,“我改了一笔。”
素纱沉默片刻,忽然躬身:“无面巡使听命于主上。”
沈青梧没接话。
她望着乾清宫方向,那里的宫灯在夜色里像几点残烛。
血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她轻声说:“陛下总爱烧东西,烧奏折,烧罪证,烧不听话的人。可他烧的是命,我赦的是魂——下一个,轮到他了。”
乾清宫的烛火忽明忽暗。
萧玄策捏着半块碎镜,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祭坛上那抹染血的身影:沈青梧站在百道亡魂中,右眼映着火光,左身覆着寒霜,像尊半人半鬼的神。
她缓缓转头,唇形开合——
“盖——你——了。”
萧玄策指尖抚过眉心那道极浅的裂痕,那是他幼时被政敌暗箭所伤留下的。
他突然笑出声,指节叩了叩案上的《大胤律》:“她终于……不再只是我的婕妤了。”
窗外飘起细雪。
一只青蚨虫停在窗棂上,翅上墨迹未干,隐约能辨出几个字:“赦令已启,三日后,帝王之罪——终审。”
沈青梧归阁那日,宫人们见她脚步虚浮如飘,却在跨门槛时突然顿住。
她望着帐幔投在地上的影子,低声问:“谁在那?”
帐内寂然无声。
是夜子时,守夜的宫女听见婕妤寝殿传来锁链轻响。
她攥着烛台凑近,却见帐幔后立着道模糊的影子,披枷戴锁,看不清面容。
那影子缓缓抬起手,指尖指向床榻——
那里躺着沈青梧,睡梦中眉心裂痕微微发亮,像块未愈的伤。
沈青梧归阁第三夜,窗棂上的铜铃突然轻响。
她从昏沉中惊醒,冷汗浸透中衣。
自那日从祭坛归来,她总在子时被某种刺骨寒意拽醒,此刻床头琉璃灯映着帐幔,影子被拉得细长,像道蜷缩的人影。
\"代我焚诏。\"
沙哑的低语擦着耳后掠过。
沈青梧翻身坐起,指尖掐住床沿——那道披枷戴锁的影子又立在帐外,锁链拖过青砖的声响刺得耳膜生疼。
她望着那团模糊的魂体,喉间泛起腥甜,这已是第三夜。
\"你不是普通虚魂。\"她掀开锦被下床,赤足踩在凉砖上,\"地府边墙的裂隙......\"她闭眼,寒渊感知如冰刃般刺向那团黑影。
果不其然,那缕执念裹着契约卷轴的震颤,像根倒刺扎进她识海。
帐外影子突然抬头,空洞的眼窝里渗出暗红:\"焚诏......焚诏......\"
沈青梧踉跄后退,撞在妆台上。
胭脂盒倾倒,滚落的螺子黛在地上划出深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