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梁与赵老管事踏着夜色返回工坊。
连日奔波、心神算计带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回到卧室,头一沾枕,便迅速进入了深度睡眠之中。
一夜无话,再睁眼时,窗外天光已经大亮,竟已到了辰时。
张梁不由失笑,幸好大哥张角不在身边,否则见自己如此贪睡,少不了又是一番关于“修身勤勉”的念叨。
他起身穿衣出门,只见晨光中,赵雷与赵云两兄弟早已起身,正精神抖擞地在院中操练弓马,枪影翻飞,箭矢破空,动作矫健,虎虎生风。
匆匆吃过早餐,张梁向赵老管事辞行,见新到的缫丝机已在系统匠人的指导下安装调试完毕,开始有序作业。
颍川荀氏位于临颍县,离襄邑足足有一百多公里,折算下来有将近300里路。马匹连日奔波,只休息了一晚上,看起来状态并不好,恐怕难以支撑长途跋涉,会影响行程速度。
张梁带着赵雷与赵云,骑马进城,去了襄邑县衙。
他备了一份仪礼,找到县令应余,以“有紧要事务需赶赴颍川”为由,请他开具一份准许在襄邑至临颍两县间,沿途驿传换乘官马的公文。
应余虽因昨日之事心有芥蒂,但终究事主是邯郸县尉赵咨,又碍于张梁与三服官新近建立的交情,再加上张梁有礼相赠,驿传换马本身也符合制度常例,便也不愿多生枝节,提笔为其开具了传信文书。
拿到文书,张梁三人即刻策马扬鞭,如离弦之箭向颍川方向而去。
他们沿着官道一路疾驰,每到一处驿站,便亮出文书,给驿传留下钱物,换上精力充沛的驿马,继续催鞭前行,以确保速度不减。
古代三十里一驿,紧急军情八百里(约330公里)加急,靠的就是一路换马不换人。
他心中记着与崔琰的约定——六月十五赶赴高密,拜访大儒郑玄。这时间既然已经说出口,就不能误期。若是误了时间,第一印象就不好,拜师之事能否成功还两说。
然而,颍川之行也至关重要,牵涉到系统奖励的“SS级”事件,关乎未来大计,同样不容舍弃。
两难之下,唯有辛苦自己,日夜兼程,奔波赶路。
一路风尘仆仆,途经蔡邕的故乡圉县,并没有多作停留;过扶沟,穿鄢陵,只在马背上走马观花,匆匆看了一眼沿途风物。
不得不说,中原腹地的确比冀州更为富庶繁华,似乎并没有受到司隶地区瘟疫的太多波及。也难怪神医张伯祖在平息本地疫情后,尚有余力远赴曲阳支援。
终于,在夕阳西下、天色将晚之际,三人赶在了城门关闭之前,抵达了颍川郡重镇、荀氏家族所在的临颍县。
与守门军士略作打听,问清了城中谒舍的方位,三人趁宵禁前赶到,将马匹交给伙计照看,要了两间上房,匆匆用过晚膳,洗漱后便倒头就睡。
翌日清晨,张梁早早起身,带着赵雷与赵云,背上装满书卷与文房四宝的箱箧,向伙计仔细打听了荀氏私学的位置,便骑马前往。
私学位于城外一处清幽之地,白墙青瓦,门前古木参天,朗朗读书声隐约可闻。
进了书院大门,在拴马石上系好马匹,正准备往私学里走,迎面走来一名身着青色深衣、头戴缁布冠的青年文士,其人目光清明,气质沉稳,年约二十上下。
青年文士见门口院子里站着三个面孔陌生的年轻人,便主动上前,拱手行礼问道:“在下荀攸,见诸位面生,不知从何而来,到我荀氏私学有何贵干?”
这人赫然就是荀攸荀公达,荀彧的大侄子,比他还大六岁。
张梁连忙领着赵雷与赵云还礼,从容应答道,“在下钜鹿张梁,游学至此。久闻颍川荀氏文风鼎盛,故特来拜访,以期请教切磋一二。”
“钜鹿张梁?”荀攸闻言,眉头微蹙,似在极力回想,忽然眼中精光一闪,脱口问道,“足下可是留侯后人,作出‘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的钜鹿张梁张公子?”
张梁微微一怔,没想到自己的声名竟已传到颍川,连荀氏子弟都已知晓,感谢作者。他竟有些脸红,“正是在下。”
荀攸听到张梁承认,更加激动,往前凑上两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也是出自你手吧?那‘永字八法’与留侯纸也是你推出来的?”
你不要过来啊,我脸皮虽然厚,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张梁当下谦逊一笑,拱手道:“些许拙作,不敢当荀先生如此盛誉。”
荀攸闻言,顿时面露欣喜之色,“原来是张公子当面!失敬失敬!不曾想你如此年轻,竟尚未及冠!”
他热情地拉住张梁的手臂,“公子之名,我等早已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乃幸事!快请入内一叙!荀攸代天下学子谢过公子的留侯纸!”
张梁被荀攸生拉硬拽地就进了私学内堂,赵雷与赵云紧随其后。
荀攸虽然欣喜,却仍不失荀氏子弟的严谨学风,担心有人冒名顶替。
他将张梁引入一间静室,笑着说道,“攸早闻公子楷书精妙,独创‘永字八法’,心向往之。今日唐突,可否请公子现场赐墨宝一幅,让我等一饱眼福,也好验明…呃,品鉴一番?”
他话到嘴边,将“验明正身”这等怀疑之词巧妙换成了“品鉴”。
你下反诈App了,警惕心这么强。张梁心知这是必要的身份验证,欣然应允。
他从赵云的箱箧中取出文房四宝,在静室的条案上铺开一卷留侯纸,纸张尺幅与市面上的留侯纸迥然不同,呈长条状,没完全打开,不知道到底有多长。
张梁徐徐研墨,挥笔写下一副对联:
颍水漾文澜,流通湖海,楼中百尺,高擎龙乍起;
儒宗开端学,闻得诗礼,庭上千秋,犹见鲤常趋。
这是援用后世颍川书院门前的楹联,如今用在荀氏私学也合适。
上联以颍水起兴,赞荀氏八龙,下联尊荀氏开宗,咏孔鲤趋庭。
楷体端正,笔力沉雄,法度严谨,将“永字八法”的精髓展现得淋漓尽致。
荀攸初见这尺幅独特、光洁匀密的纸张时,心中已信了八分——此等好纸,纵然是出自世家的他都从未见过,市面上只有小张的留侯纸。
再见到张梁运笔自如,气韵贯通,一副立意高远、对仗工稳、用典精妙的对联跃然纸上,心中那最后两分疑虑也顿时烟消云散。
待张梁收起笔,吹干墨迹。荀攸抚掌笑道:“笔法精熟,格局正大,果然是张公子亲至!方才多有失礼,还望海涵!”
张梁微微一笑,指着墨香犹存的对联说道:“此联乃是梁游学至此,见荀氏文风鼎盛,心有所感而发。如蒙不弃,愿以此联赠与荀学,略表寸心,权当此番叨扰的贽见之礼。”
荀攸闻言,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他虽然此前不曾见过对联,但也知道这两幅字帖的文辞、书法皆属上乘,更难得的是极为契合荀氏家学,其中蕴含的赞誉与期许直把荀氏推到了儒宗的高度,意义非同一般。
这等赠礼,已不是他一个年轻人所能轻易收下的,时下洛阳有太学、曲阜有孔学,高密有郑学,经学之中也分古文与今文经学,稍有不慎,流传出去只怕荀氏要被推到风口浪尖。
“公子厚意,荀氏心领。然此联寓意非凡,书法超绝,攸不敢专断。”荀攸肃然道,“请公子稍候,攸需即刻禀明家主,请其定夺。”
说完,荀攸小心地捧起那副对联,吩咐书童好生招待张梁三人,自己则快步出了静室,径直往家主荀绲平日处理事务的书斋疾跑而去。
荀绲正在书斋中阅卷,见荀攸毫无形象地跑进书斋,神色匆匆却又带着几分兴奋,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两卷纸,放下手中的书卷问道:“公达,何事如此匆忙?”
荀攸将事情原委快速说给他知道,尤其强调了来人乃是近来声名渐起的钜鹿张梁,并恭敬地将那副对联在荀绲面前展开。
荀绲凝目细观,先是品读文辞,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再观其书法,见其结构严谨,笔力劲健,法度之中又见灵动,尤其是那独特的楷书风貌,确与近来传闻中的“永字八法”相符,不禁频频颔首。
“好纸!好字!好联!”荀绲赞叹道,“文辞雅驯,切合我荀氏门风;书法新颖,已开一派气象。此子确非常人。公达,你做得对,此事确需郑重以待。”
略作沉吟,荀绲道:“你且去请张公子至正厅奉茶,我稍后便至。我荀氏不可失礼于佳客?对了,可派人去唤彧儿与谌儿,让他们也来见一见冀州俊杰。”
荀攸心中一动,家主此举,显是对张梁极为看重,竟要亲自接见,还要让族中出色的年轻一辈作陪。
他立刻应声而去,安排人手的同时,心中对这位突然造访的钜鹿少年更是高看了几分。
不多时,张梁被引到荀家待客的正厅。厅堂布置得古朴雅致,案几上堆放着不少简牍卷轴,还有一些竟然是自己的留侯纸,充满书香气息。
片刻后,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位气质威严、目光睿智的中年文士在荀攸的陪同下快步来到正厅,身后还跟着几位年纪与荀攸相仿、气度不凡的年轻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