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分,张梁再度醒来,两位兄长早已从外归来。
大哥张角三十多岁,身高约莫一米八,一袭杏黄道袍加身,发髻高绾,唇颌蓄须,倒有几分仙家气象。二哥张宝二十出头,比张角矮了半个头,一米六五左右,黝黑的面庞却比兄长更显沧桑,那是贫家子弟早当家的印记。
张角抚着张梁头顶轻叹:\"三郎你今日行事莽撞,幸好并无大碍,若真有个闪失,九泉之下我们怎向父母交代?\"
张宝递来药碗打趣道:“大力娃,下回进山可记着,一猪二熊三老虎,这山猪还不是你徒手可敌的。”
汤药入口,苦涩异常,张梁放下药碗,却目光灼灼:“兄长,此番我虽然莽撞,昏睡中却是得了奇遇。梦中神人授我天机,实乃因祸得福。”
张角只当他说笑,摇头道:“开春的山猪肚里无食,最是凶悍,你能捡回性命已是祖宗庇佑。”
正说着,大嫂苏婉轻轻走进来收走药碗,这位中山郡商贾之女虽不是书香门第,却也知书达理。
自父母亡于时疫,家产尽失,全赖这位长嫂操持四口之家,拉扯着两个弟弟长大成人。夫妻二人成亲好些年,却还没有生育,家庭关系极为简单。因为张家贫寒,前些年还得了苏家不少照顾,尽管两家相距不远,大嫂这几年没有正式回过娘家。
待大嫂出了屋去,室内只剩兄弟三人,张梁突然正色:“大兄的太平道,如今已遍布冀州了吧?”
“劈啪。”一个灯花炸开。
张角面带惊诧,太平道立教之事他与张宝两人经手,因幼弟张梁不不到弱冠,担心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从未与他提及过。
“大兄不必吃惊,神人带我入梦神游千年,梦里我见到太平道因叛徒告密,仓促起事终致……”张梁却话语不停,声音渐沉,将黄巾败亡、三国鼎立直至唐宋元明清朝代更迭的沧桑巨变娓娓道来。
说到蒙元暴政汉人摔头胎,张角指节发白;提及明朝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时,他拍榻叫好;听闻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这位太平道人更是目眦欲裂。
“后来呢?”听到满清闭关锁国,华夏落后挨打之时,张角急声追问。
烛火摇曳中,张梁的瞳孔映着跳动的火焰:“华夏落后了百余年,也被欺压凌辱了百余年,以至于委奴国一介蕞尔小国都敢入侵我中华大地。”
张角怒声道:“番邦附庸岂敢如此!”
“大兄,这是神州千年未有之浩劫,委奴人行三光之策,所谓三光者,便是杀光烧光抢光,更是将我汉家女子强掳为军奴,供委奴军人泄欲所用,比之娼丨妓还不如。国都城破后,委奴人在城中烧杀抢掠,短短月余时间,城中30余万人被杀,幸存者百不足一。”
说到此处,张梁想起南京城里那座遇难同胞纪念馆,心情也是一阵压抑与难受,张角更是头发上指,目眦欲裂。
“自委奴侵华以来,全国军民伤亡三千五百万之众,委奴之暴行,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大兄,若有朝一日,定然要除恶务尽。”
张角闻言点头不语。
“所幸民族觉醒,有能人志士带领大家抗击外侮,历经多年战乱后,重新定鼎神州,韬光养晦数十年,已然重返民族之巅,世人皆称东大。”
张角闻言放松不少,“再往后如何?”
“梦及此处我便醒转过来,再往后便是不知了。”
张角默然半晌,道:“三郎,我立教太平道,本是为了治病救人,并不敢有造反之心。”
张梁心知大哥这是听说黄巾起事数月便败亡,心中有了退意,手撑着床沿,看着张角的眼睛,“大兄,大汉享国四百年,朝廷内有宦官后宫乱政,外有权臣外戚掌权,主少国疑已是积重难返,地方世家豪族兼并土地,百姓民不聊生,你治病救人,能救几人,就算救得了钜鹿,能否救冀州,可能救天下?学医救不了中国人!”
张角眼神挣扎,并未言语。
“前汉文景盛世,只是堪堪饿不死人;昭宣名为中兴,然而地主田连阡陌,农民无地可耕,纷纷卖身为佃为奴。光武定国之时,人口不及前汉半数,行度田令以保民生,至如今百余年,生民口数五千万,而土地却已兼并成灾,失地流民不知凡几。大哥,太平道教众里有地农户有多少,佃户有多少,流民又有多少,你可知道?”
张角黯然道:“十之三四是流民,十之三四是佃户,只有两成农户还有地,也尽是薄田与山地。”
张梁道:“大兄,良田在哪里,都在世家大族手中,世家仓满廪实,却不交税纳粮,百姓的薄田产量本就低,除去田赋口赋,家中余粮所剩无几,一遇天灾收成减产,便又沦为佃户与流民。贫者愈贫而富者愈富,这便是眼下流民遍地之因。”
见张角仍在犹豫,张梁又添了一把火:\"大兄可还记得,父母过世后,家中那几亩田地去了何处?\"
张角闻言,脸色顿时黯淡下来,这时二哥张宝说道:“为给二老置办棺椁,不得不将祖产抵押给周家...”
“后来呢?”张梁紧追不舍。
“前年行医攒了些银钱想去赎回,”张宝攥紧了拳头,“那周家竟只肯归还几块贫瘠山地!”
张梁转向张角,声音愈发激愤:“大兄你看,良田变荒山,收成全看老天脸色。眼下勉强糊口尚可,待子侄辈长大,若遇荒年……”他说到此处,喉头哽咽,“不是我们要反,是这世道逼得人不得不反啊!若太平教能成大事,这天下再无流民,岂会有汉家旁落异族掌权,乃至被委奴国欺压的祸事!”
张角久久不语,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阴影。终于,他重重握住张梁的手,眼中迸出决然之色:\"赔上你我性命,这世道...也该变一变了!\"
张梁粲然一笑,历史就应该回归原本的轨道上,不过方向嘛,得按我的指引来走。
张梁道:“大兄,我尝闻,卧久者行必远,伏久者飞必高,鱼乘于水,鸟乘于风,人乘于时,命由天定,运由己作。而今太平道既已立了教,便要替天行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但当从长计议,不可行梦里旧事。”
张角与张宝两人并不说话,静静看着张梁发挥。
“梦里我见到太平道黄巾起事,虽声势浩大席卷天下,却短短数月间便被汉室平定,数十万黄巾军也为他人做了嫁衣。一则是叛徒出卖仓促起事,二则是粮草辎重与兵甲武器准备不足,三则是无人治理,全凭一腔武勇攻伐打杀,须知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二人异口同声发问:“那叛徒姓甚名谁?”
张梁道:“二位兄长,我知道你们急,但先不要急。既知姓名,那叛徒之事便好解决。当务之急是寻得一处根本之地,作为安身立命之所,韬光养晦积蓄力量。我欲为兄长在钜鹿谋一小官,先求入仕,以安置太平教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