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刘茂那副傻愣愣的模样,周颜眉眼不自觉地弯了起来,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宛如盛满了星子,亮晶晶地望着他。
刘茂被她看得更是手足无措,心底却甜得发胀,忍不住也跟着傻笑起来,笑了两声又自觉失态,慌忙低下头,活像只想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颜慢慢将一碗鸡汤喝完,暖意驱散了肚中的饥饿,也让她彻底清醒。
她将空碗递给刘茂,神色渐渐转为凝重,问道:“队里的情况如何?大家都还好吗?”
刘茂顺手接过碗,面上的笑意褪去,染上一抹沉痛,低声道:“我们那一队二十人,有五人没能救回来,两人至今下落不明,恐怕……”
“你和另外三人伤势最重,其余人也大多带了伤。幸好,重伤的几位,都已醒转过来了。你因头部磕碰,昏睡最久,已是两日了。”
周颜的心猛地一沉,急切地追问:“谁…谁没了?”
“绘叔、王阿巧、洪芸……”
刘茂低声报出几个名字,每一个名字都像一块石头,砸的周颜喘不过气。
“王阿巧…她…她也死了……”周颜怔住了,出发前队友意气风发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这些人有经验丰富的老吏,也有刚通过考核,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在路上,他们还在一起说笑,讨论着工作中遇到的趣事。
尤其是王阿巧,那个古灵精怪的姑娘,圆脸圆眼,看上去乖巧可爱,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活。当初跟她去李家坳人口普查时,把有些赖皮堵得哑口无言,无地自容。那样鲜活的生命,竟也消逝了。
周颜的心情跌入谷底,沉重的愧疚和悲伤攫住了她。那些音容笑貌还在眼前,如今却已天人永隔。作为带队主事,她未能将他们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深深的无力和旧日的阴霾再次袭来,让她浑身发冷。
“我…我是不是…真的是个天煞孤星?”她两眼通红的望着刘茂,“为什么…为什么…靠近我的人…都会遭遇不幸?”
“从前是爹娘弟妹……现在又是绘叔、阿巧他们……镇子里的人说的没错,是我,都是我克的……”
父母弟妹的惨死与队员们的牺牲交织在一起,几乎将她压垮。
刘茂见她如此自责,心痛如绞,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法规矩,上前一步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周颜身体一僵,却没有推开。
“不是的!颜颜,不是的!”刘茂的声音急切却坚定,“那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害死伯父伯母的是那该死的邪祟,不是你。这次是天灾,是猝不及防的泥石流,如何能怪到你头上?”
他感受到怀中人细微的颤抖,手臂微微收紧,语气放缓:“你若真是煞星,那我整日围着你转,岂不早该遭殃?可我如今还好好的,还能在这里守着你。”
“颜颜,别听那些无知蠢人的诛心之论,是他们愚昧,不是你之过。”
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不是你的错”,温热的体温透过衣物传来,试图驱散周颜的冰寒。
她颤着手回应刘茂的拥抱,紧紧攥住刘茂的衣服,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无声的哭泣。
片刻,当她再次开口,声音已是沙哑:“明日先带我去看看逝去的队友。若有家眷,我需亲自登门致歉。”
纵使天灾无情,但她身负带队之责,这份愧疚与责任,她无法推卸。
刘茂看着她脸上那抹坚毅与痛色,心中揪紧,连忙道:“好,我陪你一起去。但你如今刚醒,身子还虚,虽得医官救治已无大碍,仍需好生休养,万不可逞强。”
周颜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目光转向窗外。
风声凄厉,呜咽声响,是为谁在唱着挽歌……
次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碎清晨的寂静,自远而近传来,显得格外突兀。隐约可见数骑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在风雪中如鬼魅一闪而过,马蹄声迅速远去,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
寒风卷起雪沫,扑打在石凤缧一众人的脸上,战马在乡间小路上走的那叫一个东西南北,踉踉跄跄。
众人两腿夹紧马肚,死死攥住缰绳,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甩在泥坑。
汉中府东北的城固县与其他暗中投靠的州县不同,它是道场势力蔓延至汉中地区后,第一个主动且公开投诚的县城。
其知县是个极其识时务的“俊杰”,眼见道场势大难挡,宣传队又在周边活动频繁,立刻明白了风往哪边吹。
他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率先将县城里几个平日作威作福的士绅大户抄家问斩,以此作为献给道场的投名状。
道场对此自然乐见其成,无需自己动手便清理了一些障碍,还能树立一个榜样,为此大大赏给了那位知县不少丹药和好东西。
不过,城固知县清理的范围也仅限于县城,并未触及乡村一带的地主豪强。
此次道场派遣工作队下乡,明为重新分配土地,暗里也包含了彻底清算有些乡土势力的任务。
大雪纷飞,浇不灭村民火热的心。
道场来了,要分地的消息早已传开,王家村的村民们原本以为这好事至少要等到明年开春化冻之后,万万没想到道场的效率如此高,雪还没停,分田的队伍就开进了村。
一队二十人的护道军士兵,身着厚实的军绿色棉袄,背着火铳,护卫着几名从县衙户房来的吏员,踏着积雪,走进了村子。
村里的人一看有外来人,连忙喊了里正过来。
蒋里正带着几个村老赶到村口,一见到人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老远就作揖:“哎呀呀,各位大人辛苦!难怪今天左眼皮跳的不行,正想着有什么喜事降临,这不,诸位大人就来了。”
“快请快请,屋里暖和!”
他嘴上说得热情,眼神飞快地扫过队伍,落在为首那名牵马而来的女子身上时,不禁愣了一下,心里嘀咕怎么派了个女人来主事?
但看到女子身后那些荷枪实弹,煞气腾腾的军士,他立刻把那点轻视压了下去,不敢怠慢,连忙将人往自己家里引。
石凤缧一身利落的劲装,外披黑色披风,听到里正的话忍不住皱眉头,她牵着马跟着里正。
这一路踏雪行来,只觉得乡里的道路泥泞难行,深一脚浅一脚,让她无比怀念华阴那边已经铺开的水泥路面。
“难怪尊上一直强调要想富先修路……”石凤缧心中暗忖,“这路况,运点东西都难,更别提调兵遣将了。”
蒋里正一边引路,一边喋喋不休地介绍着村子的情况:“……我们这王家村啊,说起来都是托了蒋老爷的恩典,都是租种蒋老爷田地的佃户。”
“蒋老爷可是方圆百里难得的大善人。青黄不接的时候肯借贷粮种,农具坏了也肯赊账给修……谁家没粮了也愿意收田救济,要不是蒋老爷慈悲,这村子早不知饿死多少人了……”
石凤缧安静的听着,不动声色观察周围,猝不及防的问了一句:“不知里正贵姓?”
里正见贵人问话,连忙回复:“贵姓算不上,小的姓蒋。”
石凤缧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便不再说话。
这位里正,姓蒋,怕是与那位蒋大善人沾亲带故,他能坐上这位子,靠的可不是村民的推举。
跟着蒋里正来到其宅前,一座在村里显得颇为扎眼的青砖小院,与周围大多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形成了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