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谷的午后静得能听见灰落的声 ——
谷口那根断柱斜斜扎在焦土里,下半截埋得深,露在外面的石面蒙着层厚灰,像裹了件旧衣。
柱身上的斧痕还清晰,不是快斧劈的齐整刃口,是钝斧反复凿过的深沟,沟缝里嵌着焦黑的土渣,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砸在地面半尺厚的炼丹炉灰上,没发出半点响,只扬起缕细得像烟的灰雾,慢悠悠飘了寸许,又轻轻落回炉灰里,连道痕都没留下。
那炉灰踩上去软得像陈雪,陷下去的浅坑转眼就被周围的灰填实,连脚印都留不住。
往谷里走几步,就能看见歪在岩壁下的紫铜炼丹炉 ——
炉身早没了往日的亮泽,暗紫色的铜皮上爬满绿锈,像长了层霉,炉口结着的黑痂厚得能盖住手掌,用指尖碰一下,硬得像石头,痂缝里还嵌着点焦黑的药渣,是当年灵脉断绝时没来得及清的丹料,风刮过炉身,会发出阵沉闷的 “嗡” 声,不是铜器该有的脆响,是炉壁锈住后被风吹得微微颤,闷在肚子里的声,听得人心里发沉。
岩缝里的火星忽明忽暗,不是亮堂堂的红,是透着死气的暗红,像濒死之人喘着的最后口气。
偶尔有颗火星往上跳半寸,刚过岩缝口就灭了,只留下缕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青烟,顺着岩缝飘出来,混在空气里,添了点若有若无的焦味。
那火星灭得慢,灭下去前会颤三下,像在挣扎,最后还是被谷风裹着的冷意掐灭,岩缝又恢复了暗,只剩点余温还藏在石缝里,摸上去也只剩点凉。
空气里飘着的焦苦烟火气早冷透了,不是刚炼丹时的热乎焦香,是陈了不知多少年的苦,混着岩缝里的土腥,吸进去时会轻轻呛下喉咙,却又淡得抓不住,像贴在鼻间的薄纱,挥之不去。
走在谷里,连风都没力气,吹过脸颊时软塌塌的,带着点灰,落在衣领上,拍掉就只剩点白痕,没半点活气 ——
这地方像被抽走了魂,连风都懒得使劲刮,只剩满谷的静,沉得能压垮人。
今日的赤焰谷,却被两道急促的脚步声砸破了沉寂 ——
彭昊然和姜昊男踩着焦土往前奔,黑袍下摆扫过地上的灰层,焦土碎渣嵌进褶皱里,又被风卷着往下掉,留下的浅痕刚显形,就被扬起的灰雾盖得只剩模糊的印。
两人的呼吸粗得像破风箱,胸口起伏得快,黑袍领口沾着的汗渍在阳光下泛着淡白,像撒了层薄盐,那是一路奔逃没歇脚闷出来的,连衣领都黏在脖颈上,扯一下都疼。
彭昊然猛地停步,弯腰撑着膝盖,指节按得发白,喉结滚得飞快,每口呼吸都带着焦土的灰味,呛得他忍不住咳了两声。
他从怀中掏阵旗时,指尖先碰着冰凉的锈迹,三枚天道宫阵旗攥在手里,沉得像块废铁 ——
旗面的赭红色早被灰染得发暗,残缺的 “焚天” 符文像被啃过的疤,边缘的丝线磨得只剩几根细毛,风一吹就飘起白絮,只有符文中央还留着丝微弱的火属性灵力,像快灭的烛火,碰一下都怕散了。
“赤焰谷的火脉虽弱,但用爆灵符引动,足够造出大动静,肯定能把那两个分身引来。”
他说这话时,声音发哑,没敢看姜昊男,怕从对方眼里看到和自己一样的绝望。
姜昊男点头,指尖凝出的淡红色灵力裹着点灰黑,像掺了煤渣的火星 ——
那是常年修炼邪术的浊味,黏在灵力边缘,甩都甩不掉。
他接过第一枚阵旗,快步奔到谷口断柱旁,抬手将阵旗往顶端裂缝里钉时,指腹被断柱的石茬划了道小口,血珠渗出来,沾在阵旗上,反倒让符文亮了丝微弱的红光。
断柱周围的焦土下,岩缝里的火星突然颤了颤,不是之前的濒死晃悠,是像被唤醒的火种,跳得高了半分,却还没敢燃起来。
接着他往谷中炼丹炉跑,炉口的黑痂硬得硌手,他将第二枚阵旗插在黑痂中央时,符文的红光顺着黑痂的裂缝往下渗,和炉内残存的烟火气缠在一起。
瞬间,炉身泛起层淡淡的热意,不是灼手的烫,是像晒过太阳的石头,温得发闷,炉壁上的绿锈都似乎淡了点,像被热意烘得醒了盹。
最后他奔到谷尾岩壁前,那处岩缝泛着的火光比别处亮,他捏着第三枚阵旗的手忍不住抖了下,阵旗钉歪了半分,又赶紧用灵力掰正 ——
怕差了毫厘就框不住火脉。
阵旗钉入的刹那,三点红光突然连起线,像用红丝把断柱、炼丹炉、岩缝串在一起,谷内残存的火脉顺着线慢慢醒,焦土下的岩缝里,火星跳得越来越快,连空气里的焦苦味都似乎浓了点,带着点即将燃起来的燥。
两人站在阵旁,看着那道红丝慢慢凝实,都没说话。
彭昊然攥着爆灵符的手,汗渍把符纸浸得软了点,姜昊男则盯着阵旗上的红光,眼底晃着点茫然 ——
这阵一引,就是他们的死期,可除了往前走,没别的路。
风又刮起来,卷着灰扑在脸上,两人都没抬手擦,只等着那两个分身的到来。
待三枚阵旗在石缝、炉痂里插稳,彭昊然才直起身,后腰的酸痛扯得他皱了眉 ——
方才弯腰撑膝时,矿渣硌进了皮肉,此刻一动就发疼。
他从怀中摸爆灵符时,指尖先触到黏腻的糙,符纸是用修士血混朱砂涂的,血痂凝在咒纹沟壑里,泛着暗沉的红,符角沾着的黑血还没干透,蹭在指尖发黏,带着股冲鼻的腥气,是之前炼制时没擦净的残血。
他捏着符纸转头看姜昊男,声音压得低,却藏不住那点沉:
“等会儿我引爆灵符,你就往谷外跑,往清明城相反的方向跑 —— 用首领给的镇魔符拖延天魔分身,他的魔气最怕这东西。”
话顿了顿,目光落在姜昊男攥符的手上,那只手还在微颤,指节泛着青,显然没压下惧意。
“记住,能拖多久拖多久,只要撑到首领他们解决掉五行分身,我们就算完成任务,就算…… 死了,也算是为天道宫尽忠了。”
最后 “尽忠” 两个字说得轻,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虚。
姜昊男攥紧腰间的镇魔符,符纸边缘的毛边硌得掌心生疼,指尖白得没了血色,连指节都在抖。
他抬头望谷内火脉,岩缝里的火星早连成细细的火线,在焦土下蜿蜒,像条刚醒的火蛇,时不时往上跳半寸,又很快缩回去。
“知道了。”
他声音发颤,不是怕爆炸的烈,是怕那明知逃不掉的死。
“只是…… 这爆灵符的威力太大,我们离得这么近,会不会把我们自己也卷进去?”
话落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目光钉在爆灵符上 ——
符纸的红光越来越盛,映得他瞳孔都泛着红,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怕什么?我们本就是死士!”
彭昊然猛地咬牙,声音陡然拔高,像扯着嗓子给自己壮胆,又像强迫自己咽下那点怯。
他将爆灵符牢牢贴在中央炼丹炉旁的阵旗上,指尖凝出的灵力往符纸里灌 ——
不是顺畅的流,是带着急劲的冲,随着灵力涌入,阵旗上的 “焚天” 符文 “嗡” 地亮起,红光顺着旗面丝线往两端爬,快得像救火的奔,没一会儿就连起谷口、谷尾的阵旗,织成道完整的红光阵网,网眼晃着细碎的火星。
谷内的火脉被这股劲强行拽醒,岩缝里的火星突然暴涨,从细火线窜成半人高的火舌,“噼啪” 地舔着岩壁,将周围的焦土烤得发烫,空气里的焦苦味瞬间浓了,呛得人喉咙发紧。
“走!”
彭昊然一把推开姜昊男,自己也转身往谷外奔,黑袍下摆被火舌燎到,发出 “滋啦” 的轻响,他却顾不上拍。
两人刚跑出十余步,身后就炸起一声震耳欲聋的 “轰”——
爆灵符炸了!
赤焰谷的火脉被彻底掀醒,汹涌的火浪从地脉里喷出来,像沸腾的岩浆,带着滚烫的气浪,瞬间吞没了整个山谷。
紫铜炼丹炉在火浪里被掀得飞起来,炉身撞在岩壁上,“哐当” 碎成数片,铜片混着火星溅得漫天都是,落在焦土上又燃起小簇火;
谷口的断柱被火浪拦腰折断,碎石裹着火焰往谷外飞,砸在地上砸出小坑,火顺着坑边的灰蔓延;
浓烟像黑色的巨龙,从谷里直冲云霄,在中三天南部的天空拖出道长长的黑痕,像道结了痂的疤,隔着老远都能看见。
彭昊然被气浪掀得往前扑,后背擦过焦土,粗粝的土渣磨破了黑袍,留下道火辣辣的伤痕,疼得他倒抽冷气。
他挣扎着爬起来,嘴角溢出血丝,沾在下巴上,却顾不上擦,只朝着姜昊男跑的方向喊:
“快…… 快跑!”
声音哑得像被火燎过,喊完又咳了两声,血沫沾在唇边。
姜昊男也被气浪冲得踉跄,怀里的镇魔符滑出来,他慌忙弯腰捡,指尖蹭到符纸的凉,才想起自己还没跑远。
他抬头看眼身后的火海 ——
赤焰谷早没了原样,火浪在谷里翻滚,浓烟呛得他剧烈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模糊了视线。
他知道,这烟、这火,很快就会把剑修和天魔分身引来,他的死期,也快到了。
最后看眼彭昊然的方向,只看见道模糊的黑影在火边晃,他咬咬牙,转身往谷外的密林奔,黑袍的身影很快融进浓烟与树影里,只剩身后的赤焰谷在火海里烧,像座为死士搭的火葬场,火舌舔着空气,发出 “噼啪” 的响,像在送他们最后一程。
火浪还在谷里滚,岩缝里的火舌越窜越高,把谷内的矿渣、断木都烧成灰烬。
浓烟在天上漫得越来越广,黑得像要压下来,像只伸开的黑手,朝着中三天其他地方探 ——
它不只是爆炸的痕,更是道死亡的信号,引着该来的人一步步靠近,也预示着血面他们精心策划的阴谋,要踏进最烈的阶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