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月的手在发抖。
那婴儿出奇的沉,裹着胎膜的小身子冰凉滑腻,像捧着一尾刚从寒潭捞起的鱼。
血水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落在桑树根上竟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昭华,这孩……”话音戛然而止。
怀中的婴孩突然睁眼……没有新生儿该有的朦胧混沌。
那对金色的瞳孔清亮得可怕,直勾勾盯着偃月。
粉嫩的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个绝不该出现在婴儿脸上的、近乎愉悦的笑容。
那些看似尖牙的物体,实则是蠕动的金蚕首尾相衔形成的锯齿状结构。
“嘻……”稚嫩的嗓音裹着气音……
随着笑声,金蚕伪齿间渗出琥珀色黏液
季昭华虚弱地撑起身子:“让……让我看看孩子……”
就在她伸手的刹那,婴孩突然暴起!
“咔嚓!”那小小的头颅以诡异的角度扭转一百八十度,一口咬住偃月的手腕。
鲜血喷溅在婴儿金色的瞳孔里,竟被瞬间吸收。
偃月的手腕传来钻心的刺痛。
婴儿细密的尖牙深深嵌入他的血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顺着伤口被疯狂攫取。
起初他还能挣扎,可那小小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生出锋利的指甲,如铁钳般扣住他的手臂。
“昭……华……”他艰难地转头,看见季昭华惨白的脸上血色尽褪。
她的嘴唇颤抖着,产后的虚弱让她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徒劳地伸出手,指尖在空气中抓挠,像是要抓住什么不存在的希望。
偃月感到一阵眩晕。
“我的血……在被它吞食……”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婴儿,那双金色的瞳孔此刻泛着妖异的红光,小小的喉咙随着吞咽不断蠕动。
更可怕的是,婴儿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原本皱巴巴的皮肤变得饱满,稀疏的胎发疯狂蔓延,转眼就垂到了肩头。
“放……开……”偃月试图用另一只手掰开婴儿的嘴,却摸到一截冰冷的东西。
婴儿的舌下,竟藏着一枚旋转的铜钱,边缘锋利如刀,将他的手指割得鲜血淋漓。
生命力流失的速度越来越快。
偃月的皮肤开始干瘪,乌黑的发丝寸寸灰白。
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突然平静下来。
“原来如此……”
他看向呆滞的季昭华,用尽最后的力气扯出一抹微笑。
“不……怪你……”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彻底干枯,如朽木般轰然倒地,在季昭华眼前化作一具裹着道袍的干尸。
而吸饱了生命力的婴儿终于松口,发出一声响亮到诡异的啼哭……
“哇啊……!”声浪震得桑叶簌簌落下。
季昭华瘫坐在血泊中,瞳孔剧烈收缩。
她看着那婴儿慢悠悠地爬起身,金色的瞳孔里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
婴孩沾血的嘴角扬起,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六载春秋,桑叶落了又生。
季昭华站在窗前,看着庭院里那个正在追逐蝴蝶的孩子……六岁的季长生。
他跑跳的模样与寻常孩童无异,只是每当阳光照在他的睫毛上时,会泛起一丝不自然的金光。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从孩子喉间挤出,他踉跄着跪倒在地,咳出的不是痰液,而是细密的金蚕丝。
季昭华的手指猛地掐进窗棂,木屑刺入掌心也浑然不觉。
“又发作了……”
这六年来,每逢月缺之夜,长生的身体就会急剧衰弱。
皮肤下浮现出透明的蚕影,五脏六腑仿佛被千万根丝线绞紧。
唯一能缓解的,只有轮回门弟子特有的“灵血”。
“娘亲……”长生抬起头,金色的瞳孔里泛着痛苦的水光,“我疼……”
季昭华闭了闭眼。
当夜,一只青纸鹤从山林间飞出,翅尖沾着金蚕粉,在月光下划出耀眼的轨迹。
纸鹤所过之处,坊间开始流传一则秘闻:「轮回之路现世,踏轮者可得百年修为」
谣言如野火蔓延。
三日后,第一个轮回门弟子循迹而来。
那是个满脸稚气的少年,腰间悬着青铜铃,正是当年偃月最喜爱的小师弟。
当他踏入那条山林之路时,长生正蜷在蒲团上玩九连环。
\"这就是……轮回之路?\"少年狐疑地看向空荡荡的山林。
长生抬起头,嘴角扬起天真无邪的笑容:“师兄低头看看呀。”
少年刚俯身,就看见青砖地上自己的影子突然扭曲暴起!
等他反应过来时,长生已经像幼兽般扑咬在他颈间。
更可怕的是,他全身灵力如决堤般涌向伤口,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季昭华站在大树后,她颤抖的指尖抚过长生发间的金桑花,一滴泪砸在花瓣上。
长生的咳嗽早已止住,那朵沾泪的金桑花突然绽放出更耀眼的光芒……
帕子悬在长生唇边停顿片刻,才缓缓擦去血迹。
“第三十七个……”她轻声呢喃,用绣着蚕纹的帕子擦去长生唇边的血迹。
又过了几日。
季昭华背着竹篓归来时,天际正翻滚着诡异的紫云。
她刚采完药草的手指还沾着晨露,忽然一阵心悸袭来……
远处山腰间,他们隐居的木屋上空,一道赤红神雷如天罚之剑轰然劈落!
“长生……!”药篓翻倒,山参滚落悬崖。
季昭华疯了一般向木屋奔去,却被无形的气浪掀翻。
她眼睁睁看着赤雷劈落的瞬间,长生周身浮现出由金蚕组成的阵纹,那些蚕影首尾相衔,竟在雷光中织成一张巨大的避雷网。
烈焰中传来长生的笑声……
“为什么他在笑?”
“为什么天雷只劈我们的屋子?”
她挣扎着爬起,又一道雷霆劈下!
这次她看清了……雷光中缠绕着无数金蚕虚影,正是长生每月发病时从体内钻出的那种。
大火烧了整整一日。
当最后一缕青烟散去,季昭华颤抖着扒开焦黑的梁木。
没有预想中的小尸体,没有残肢,甚至没有血迹。
只有地上一个被雷劈出的深坑,坑底残留着半枚融化的听风钱。
周围灰烬呈现完整的蚕茧形状,茧壳上还跳动着未熄的金光……
季云舒的指尖死死按在凹槽中的“我”字上,鲜血从她崩裂的指甲缝中渗出,将那个字染得猩红刺目。
“喀嚓……”凹槽内突然传来机括转动的声响。
“我”字缓缓下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漆黑的“葬”字,笔锋如刀,透着一股森然死气。
整个密室骤然一静。
原本不断下压的屋顶戛然而止,悬在季云舒头顶三寸之处。
那些垂落的石锥滴落的腥臭液体,也在半空中凝固成珠,诡异地悬浮着。
黑猫从她肩头跃下,落地的瞬间化作一缕黑烟散去,只留下一句幽幽的叹息:“葬己者……得生……”
季云舒喘息着站起身,密室一侧的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条幽深的甬道。
甬道尽头,隐约可见跳动的青光……是出口!
她踉跄着向前走去,经过那潭血水时,水面突然映出一幅画面:季昭华跪在焦土前,手中捧着青锋剑,仰天惨笑。
而她身后,一个模糊的孩童身影正从灰烬中缓缓站起,金色的瞳孔里映着六道轮回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