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稳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陈大疤大步走上露台,他换上了一身专门为高级舰队指挥官订制的深蓝色呢料礼服,双排铜扣擦得锃亮,肩章上的金鹰徽记熠熠生辉。那只独眼中闪烁着难以完全抑制的兴奋光芒,但他努力让表情保持沉稳,来到凌风身后,抱拳行礼,声音洪亮:“禀城主!各舰管带均已回报,人员点名完毕,武备、弹药、粮秣、淡水、药品等均已按定额配齐,舱室检查无误,可随时听候调遣,拔锚起航!”他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劲头。跟在陈大疤身后的是韩冲,他作为陆师主将,此次也将随第一梯队出海,主要任务是熟悉海战环境,协调未来可能发生的登陆作战,他同样身着戎装,神色肃然。
凌风缓缓放下望远镜,转过身,目光落在陈大疤和韩冲身上,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疤叔,韩将军。舰队今日成军,扬帆出海,这只是我们迈向深蓝的万里长征第一步。此番首次大规模远航训练,核心目标并非主动寻衅开战,而在于全面检验。检验新式舰船在真实海洋环境下的各项性能极限,检验官兵们数月苦练的成果能否经得起风浪考验,检验我们制定的那一整套战术条令、通信规程、后勤保障方案,在脱离港口支撑后是否切实可行。”他顿了顿,屈起手指,逐一强调:
“其一,务必要稳扎稳打。航线规划由近及远,初期紧贴大陆架航行,充分利用我们相对熟悉的水文气象条件,进一步磨合编队机动、通信联络。途中若遇商船、渔船,必须严格依照新颁布的《海上航行避碰与交涉章程》行事,展现我黑石城舰队之严明纪律与和平姿态。”
“其二,须得胆大心细。远洋之上,情况复杂。若遭遇他国舰船有意无意的窥探、测量,或是零星海盗袭扰,可视具体情况,果断采取驱离、警告、乃至擒拿控制等措施,但行动必须有理有据有节,避免鲁莽行事,授人以柄。尤其需警惕西班牙、荷兰等西洋海上强国的船只,彼等火器犀利,海战经验丰富,战术老辣,断不可存丝毫轻敌之心。”
“其三,必须勤于记录,善于总结。各舰均需设立详尽的航海日志,每日准时记录航向、航速、风向风力、海浪等级、舰体摇摆幅度、各系统运行状况、武器测试数据、官兵身体状况与士气,乃至海上所见任何异常现象、特殊海况、遇到的陌生船只特征等。此次远航,不仅是一次武力展示,更是一座移动的海上学堂与综合试验场,所有数据经验,皆是未来宝贵财富。”
“末将谨记城主训示!”陈大疤与韩冲挺身应道,神色凛然。
凌风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港内那支蓄势待发的钢铁舰队,挥了挥手:“去吧。让我们的黑底金鹰旗,在更广阔、更深邃的蓝色疆域上,迎风飘扬!”
翌日黎明,东方的海平线上刚刚泛起鱼肚白,港内便已人声鼎沸。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刺破云层,洒在“震海号”旗舰那高耸的舰桥上时,起航的信号旗准时升起。紧接着,尖锐的汽笛声(利用小型蒸汽机驱动的信号装置)划破清晨的宁静,在港湾内回荡。庞大的舰队如同被唤醒的巨兽,依次解缆绳、升船帆、启动辅助明轮。巨大的帆布受风后迅速鼓胀,明轮的桨叶沉重地划开平静的海面,混合着帆索拉扯的吱呀声、蒸汽泄压的嘶鸣、以及军官们通过传声筒发出的指令声,组成一曲雄浑的远航交响乐。舰队排成预定的出发队形,缓缓驶出戒备森严的军港闸口。岸上,闻讯赶来的无数百姓、留守的工匠、军人家属,挤满了码头和附近的山坡,欢呼声、祝福声、叮嘱声汇成一片喧腾的海洋,目送着这支承载着黑石城希望的舰队驶向远方。
舰队出港后,严格按照预定计划,首先沿着曲折的海岸线向南航行。最初几日的航程颇为顺利,天气晴好,风浪不大。各舰利用这段相对平静的时期,反复演练单纵队、双纵队、楔形队、环形防御阵等多种基础编队变换,以及在不同能见度条件下使用旗语、灯号、甚至试验性的闪光信号进行复杂通信。水兵们开始真正适应长时间远离陆地的海上生活,晕船呕吐的现象逐渐减少,操帆、了望、值更、保养武器等日常作业也越发熟练有序。
陈大疤坐镇在“震海号”宽敞的舰桥指挥室内,不断通过高倍望远镜观察整个舰队的运行状况,并不时下达各种指令进行压力测试。“左舵十五,各舰注意保持间距!”“右舷主炮组,模拟瞄准前方那片突出礁石,计算射击诸元!”“通信舰,立即向‘镇远号’发出编队位置调整指令,检验应答速度!”他很快发现,尽管在港口内进行了无数次模拟演练,但在真实多变的海况下,各舰要保持精确的队形仍非易事,受风浪、流速影响,偏差时有发生。各舰之间的通信应答速度也参差不齐,尤其是几艘最新服役、官兵磨合时间较短的舰只,反应明显慢半拍,配合略显生涩。
“看来光在自家门口池塘里练游泳是不行的,这真金白银的本事,还得在大风大浪里才能炼出来。”陈大疤放下望远镜,对陪同在舰桥熟悉情况的韩冲感慨道。韩冲则更关注随舰陆战队的表现,他观察到许多陆战队员在摇晃的甲板上行走尚且步履蹒跚,进行战术队形变换和武器操演更是困难重重。“海上用兵,与陆上厮杀确是两码事,重心、节奏、协同,皆需从头摸索,建立一套全新的章法。”韩冲在自己的航海日志上认真地记录下这些观察和思考。
当舰队航行至台湾海峡北部海域时,好天气戛然而止。原本晴朗的天空迅速被从东南方向压来的浓厚乌云所笼罩,风力急剧增强,海面开始起伏不定,白色的浪头逐渐出现并越来越大。这是舰队成军以来首次遭遇真正的恶劣海况考验。
“各舰注意!风暴预警!立即收紧风帆至安全状态!固定甲板所有活动物品!炮窗护板全部关闭!非必要执勤人员立即撤回下层舱室!全员穿戴救生装备!”陈大疤的经验判断迅速转化为一道道清晰的指令,通过旗语和灯号紧急传遍整个舰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