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军港的黎明,是被潮水般有节奏的金属敲击声唤醒的。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海平线上的薄雾,将金辉洒向新建的深水码头时,那艘已然下水、正在进行最后舾装的“定远号”巨舰,如同一位从沉睡中苏醒的钢铁巨兽,显露出其庞大而威严的身姿。深灰色的船体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侧舷两排整齐的炮窗如同巨兽的呼吸孔,森然有序。旁边,几艘负责日常巡逻的旧式哨船在其映衬下,显得渺小而单薄。更远处的船厂区域,则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七八个巨大的船台上同时施工,高大的龙骨框架已然竖起,工匠们如同蚂蚁般攀附其上,锤击声、号子声、拉锯声混杂着海浪的拍岸声,汇成了一曲工业时代降临前的雄浑序曲。三十二艘新式战舰的庞大建造计划,正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将黑石城的潜力绷到了极致。
然而,作为这一切的规划者和推动者,凌风此刻却并未将全部注意力放在船厂的进度上。他站在格物局内新近设立的“海舆堂”中,面对着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巨幅拼接世界海图,眉头微蹙,陷入了长久的沉思。这幅海图是在葡萄牙人提供的资料基础上,融入了黑石城水师近年来的探险记录、商队见闻以及暗影从各方搜集的信息,经过精心勘校和补充绘制而成。它展现出的世界,远比中原士大夫们认知的“天下”要广阔、复杂,也充满了更多的未知与挑战。蓝色的海洋上,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航线、洋流、季风带,以及各个势力的控制区域和重要港口,从熟悉的南洋,到遥远的印度、非洲,乃至那片被称为“新大陆”的陌生土地。
“城主,这是各主要船厂和配套工坊呈报上的最新进度汇总。”孙墨匠的声音打破了堂内的寂静,他捧着一叠厚厚的账册和文书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连日操劳的疲惫,但眼神中更多的却是兴奋与期待,“‘定远’、‘镇远’两舰主体完工,正在安装帆索、炮械和内部隔舱,预计下月中旬可完成全部舾装,进行首次海试。另外,第三到第八号舰的舰体建造已完成八成,龙骨铺设和主要肋材铆接均符合新标准,预计下月初可陆续下水。但是……”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工匠们普遍反映,新式火炮配套的‘千里镜’(瞄准镜)和‘标尺’(射表)的安装与校准遇到了麻烦。按葡萄牙图纸和城主您给的公式调试,在陆上靶场测试时尚可,但一搬到摇晃的船上,总是存在微小却影响重大的偏差,严重影响射击精度和齐射效果。”
凌风转过身,目光从浩瀚的海图收回,落在孙墨匠脸上,并未立刻去看账册,而是问道:“偏差来源查清了吗?是‘千里镜’和‘标尺’这些器具本身的制造精度不够?是安装到炮架上的工艺有问题,底座不稳固?还是更根本的——操作这些器具的炮手,未能完全理解其背后的光学原理和弹道学问,无法根据船只摇摆、风速变化进行有效修正?”
孙墨匠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城主明鉴,这几方面的原因恐怕都有。尤其是最后一点,最为棘手。葡萄牙人的这套瞄准系统,精巧是精巧,但涉及到的几何光学、抛物线计算,对我们这些习惯了凭经验‘估摸’的老工匠来说,实在是太过艰深。大家现在多是靠着死记硬背您给的那几个公式和调整口诀,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一旦遇到与公式条件不符的情况,比如船只横摇纵倾角度过大,或者风速突变,就不知该如何灵活变通了,只能干着急。”
“看来,我们之前想得还是简单了。”凌风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船厂升起的袅袅烟尘,语气凝重,“光有坚船利炮,还远远不够。利器需要锐士来驾驭,而锐士,需要知识与头脑来武装。疤叔那边,新招募和改编的水手基础训练情况如何?”
“陈将军正亲自盯着,日夜操练不休。”孙墨匠回道,“新兵们操帆、划桨、基本的接舷格斗倒是练得颇有模样,水手们的膀子力气是练出来了。可一涉及到需要动脑子的环节,比如火炮的协同操作、复杂天气下的舰队阵型变换、尤其是观测、测距、旗语通信这些技术活,就有些抓瞎。识字、懂基础算学的好苗子,实在是太少了,百人里也挑不出几个像样的。”
凌风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海图上黑石城的位置重重一点,仿佛下定了决心。“传我命令!”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在海舆堂内回荡:
“第一,从即日起,在格物局之下,正式设立‘黑石城海事学堂’。面向全城及所有辖下村镇,公开招募年龄在十六至二十五岁之间、通晓文墨、具备基础算学能力的年轻子弟。不论出身,贫寒者由城主府统一供给食宿笔墨,并发放生活补贴。学堂暂设航海、轮机、炮术、通信四科。教材由你孙墨匠牵头,组织格物局骨干、有经验的老水师军官、以及司徒先生(影九),结合葡萄牙书籍、我们自身的实践经验以及城主批注的那些原理要点,尽快编写出来,要注重实用,深入浅出。任命‘司徒弘’先生为海事学堂首任总教习,全权负责教学事宜。他可凭借之前与佩雷斯神父建立的交情,继续保持书信往来,请教西方海军学院的教学和管理经验,以资借鉴。”
“第二,从‘砺锋’军和现有水师官兵中,选拔一批头脑灵活、有上进心、表现出一定学习潜力的基层军官和资深水手,进入海事学堂进行短期轮训。轮训内容聚焦新式舰船操作、火炮瞄准具使用与故障排除、舰队基础战术指挥、旗语与灯号通信等。建立严格的考核制度,成绩优异者,不仅给予物质奖励,更将作为未来新式战舰的军官和技术骨干优先培养、提拔任用!”
“第三,以城主府名义,发布‘求贤令’,通告全城及所有附属势力范围!黑石城将不拘一格,公开招考各类‘技术工匠’!范围不限于船厂、炮厂,凡精通水利营造、矿冶锻造、农事改良、医药配制、乃至器物制作有独到之处者,皆可前来应试!一经考核录用,待遇从优,其家眷亦可由城主府统一安排生计住所,解除后顾之忧!我们要打开大门,广纳四方贤才,绝不能仅仅依赖现有的人手,必须为未来的大发展储备足够的人才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