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疤检查着这些简陋但恶毒的武器,脸色阴沉:“狗日的,看来上次吃了亏,开始琢磨阴招了。想用火攻?哼!传令下去,今后巡逻,各船务必配备充足水龙沙袋,加强夜间了望!绝不能给这些杂碎任何可乘之机!”
海上的胜利再次巩固了黑石城的制海权,但也预示着未来的冲突将更加残酷和多样。陈大疤意识到,单纯的装备优势并非一劳永逸,战术和警惕性必须时刻保持领先。
湖州工坊的“成功”消息,像一阵风般吹遍了靖难军高层,暂时压下了赵督军与钱将军之间的争吵。首领甚至亲自过问,表示了嘉许,并要求赵督军尽快拿出可列装的成品,以便装备精锐,一雪前耻。
在这种巨大的期望下,赵督军亲自赶到工坊,看着鲁石头等人组装起来的五支“第十版改进型”火铳,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鲁师傅,干得好!不愧是我军栋梁!”赵督军拍着鲁石头的肩膀,“首领有令,即刻进行最终验收测试!若性能达标,立刻大规模投产!”
鲁石头心中忐忑,硬着头皮道:“督军,此铳虽经改进,但耐久性尚未经过充分验证,是否……”
“诶!”赵督军摆手打断,“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五次击发无恙,已是巨大进步!难道要等测试千百次,北凉的铁骑踏平湖州吗?即刻准备验收!”
命令如山,鲁石头无奈,只得安排人手,在工坊外的靶场进行验收演示。除了赵督军及其亲卫,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的军中将领围观,场面颇为隆重。
前四支火铳的演示颇为顺利,连续十次击发,靶标应声而倒,引得围观将领阵阵喝彩。赵督军志得意满,仿佛已经看到靖难军手持利器横扫敌阵的场景。
轮到第五支火铳,由一名资深工匠操作。击发到第八次时,“砰”一声巨响,枪管并未炸裂,但枪机部位的一个关键连接件——正是用那批特制钢材制作的簧片卡榫——突然断裂!整个击发机构瞬间失灵,飞溅的金属碎片擦伤了操作工匠的手臂,鲜血直流。
现场顿时一片死寂,方才的喝彩声戛然而止。赵督军的笑容僵在脸上,变得铁青。
鲁石头的心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立刻上前检查,断裂处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脆性断口,绝非正常的金属疲劳。
“这……这是怎么回事?!”赵督军怒吼道,目光如刀般刺向鲁石头。
鲁石头满头大汗,捡起断裂的零件,声音干涩:“督军,此乃……材质有瑕,内部有隐伤……需彻查钢材来源及热处理工艺……”
“材质有瑕?”赵督军一把夺过断裂的零件,狠狠摔在地上,“鲁石头!本督给你最好的材料,最多的支持,你就给我看这个?!一次是意外,两次也是意外吗?!墨渊如此,你也是如此!我看你们根本就是无能!或者……”他眼中闪过一丝怀疑,“根本就是心思不正!”
“督军明鉴!”鲁石头噗通跪下,老泪纵横,“属下绝无二心!此事实在蹊跷,恳请督军给属下时间,彻查根源!”
“时间?首领和数万将士还有多少时间等你?!”赵督军暴怒,“来人!将鲁石头暂且看管起来!工坊一应事务,由副管事暂代!彻底清查此次事故原因,所有涉事工匠,严加审讯!”
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扑灭。工坊再次被阴云笼罩,人人自危。鲁石头被带走时,回头望了一眼那堆零件和图纸,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深深的疑惑。他隐约感觉到,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将他和整个工坊推向深渊。
消息几乎同步传到了黑石城。
凌风听完汇报,沉默片刻,吩咐道:“让我们的人,在靖难军内部散布,就说鲁石头可能早已被收买,故意破坏军工。同时,也要隐约透出另一种声音,质疑赵督军急于求成、用人不明、采购环节可能存在猫腻。把水彻底搅浑。”
“城主,那鲁石头……”孙墨匠有些不忍。
“他是个人才,可惜身在敌营。”凌风语气淡漠,“若他能在此次风波中活下来,并且对靖难军彻底失望……或许将来,还有为我所用的可能。但现在,他是我们计划中必要的一环。”
陷阱已然触发,猎物在网中挣扎。凌风站在全局的高度,冷静地拨动着每一根丝线,让局势向着对黑石城最有利的方向发展。湖州工坊的挫折,不仅重创了靖难军的军工计划,更在其内部埋下了猜忌和动荡的种子。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这一边湖州工坊的变故,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靖难军这潭深水之中,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权力阶层。鲁石头被拘,工坊由副管事暂代的消息尚未完全传开,另一则更加隐秘、却更具爆炸性的流言,已如同瘟疫般在军中各级将领和文吏之间悄然蔓延。
流言有两个版本,却都指向同一个核心——军工失败的根源在于内部。
版本一,言之凿凿地声称,鲁石头看似老实,实则早已被北边黑石城重金收买,其所谓的“改进成功”不过是精心设计的表演,目的就是诱使靖难军投入巨资批量生产存在致命缺陷的武器,最终在战场上自食恶果,其心可诛!
版本二,则更为阴险,它将矛头隐隐指向了赵督军。流言称,赵督军急于立功,好大喜功,在墨渊失败后,不顾实际强行推进,且在关键的材料采购环节,其亲信可能中饱私囊,以次充好,才导致了关键部件的莫名断裂。甚至有人私下揣测,赵督军是否为了掩盖墨渊失败的过错,故意找鲁石头当替罪羊?
这两个版本的流言交织在一起,真伪难辨,却恰好击中了靖难军内部不同派系的敏感神经。原本就与赵督军不睦的钱将军一系,如获至宝,虽未公开表态,但私下聚会时,嘲讽和质疑之声不绝于耳。而赵督军的部下则愤慨不已,认为是有人故意抹黑,双方隔阂更深。
赵督军本人更是焦头烂额。首领虽未因流言直接斥责他,但召见他时,那冰冷的目光和意味深长的“望你好自为之,彻查清楚,莫负厚望”的话语,让他脊背发凉。他知道,自己已站在了风口浪尖,若不能迅速平息事态,找出“真凶”,不仅地位不保,恐怕性命堪忧。
被临时看押在工坊旁一间杂物房里的鲁石头,对外面的风波一无所知。他蜷缩在角落里,花白的头发散乱,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一生的清誉、半辈子的心血,顷刻间化为乌有。他不怕死,只怕死得不明不白,只怕这工坊、这数千工匠,因他而受牵连。那个“陈书生”的影子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随即又被巨大的绝望淹没。现在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