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血战击退北凉主力的消息,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一瓢冷水,在北疆各势力间炸开了锅。一时间,这座原本偏居一隅、名不见经传的边城,成为了各方目光汇聚的焦点。而云州郡守高万山派出的劳军队伍,也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中,抵达了黑石城。
这支队伍规模不小,打着云州郡守府的旗号,押送着数十辆满载粮草、药材和部分军械的大车,浩浩荡荡,看起来诚意十足。带队的是郡守府司马参军,姓赵,是个面皮白净、留着三缕长须、眼神灵活的中年文官,一看便是久混官场、精于算计的人物。
黑石城北门大开,凌风亲自率陈大疤、老拐等人在城门口相迎,礼数周到,但城头垛口后,警戒的士兵弓弩皆备,眼神锐利,无声地彰显着这座城池刚刚经历血战后的肃杀与警惕。
“下官赵德明,奉郡守高大人之命,特来犒劳黑石城浴血奋战、力挫北凉之功!凌大人及麾下将士辛苦了!”赵参军笑容可掬,拱手施礼,言语间极尽客气。
“有劳赵参军远道而来,高郡守厚爱,黑石城上下感激不尽。”凌风还礼,神色平静,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未失礼数,“还请入城歇息。”
双方寒暄着入城。赵参军一路走,一路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城内的景象。街道上行人不多,且多带匆忙之色,不少房屋墙垣可见修补痕迹,空气中隐约还残留着一丝硝烟和血腥气,显然大战的创伤尚未平复。但令他暗自心惊的是,城内秩序井然,并无慌乱之象,巡逻军士步伐沉稳,眼神锐利,透着一股百战精锐的悍勇之气。工匠坊里叮当之声不绝,似乎正在加紧赶制修补军械。
接风宴设在了城主府偏厅,算不上奢华,但酒肉俱全。作陪的只有凌风、老拐及另外两名文吏,陈大疤、柱子等武将均以军务繁忙为由未至,避免言多语失。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参军放下酒杯,脸上带着关切之色,开始了真正的试探:“凌大人,黑石城此番力挫北凉凶锋,扬我大夏国威,实乃奇功一件!郡守大人闻之,亦是欣慰不已。只是……听闻北凉此番势大,贵城伤亡亦是不轻?城防损毁几何?粮草军械可还充足?若有难处,郡守府定当竭力相助。”
老拐在一旁听着,心里暗骂:假惺惺!真要想帮,早干嘛去了?现在跑来套话!
凌风面色如常,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沉重与疲惫:“多谢参军关心。北凉阿古拉此番确乃倾巢而来,兵力近万,攻势凶悍无比。我城将士虽拼死力战,侥幸击退敌锋,然……伤亡确乎惨重,阵亡重伤者逾五百,轻伤无数。城防礌石火油消耗甚巨,箭矢已去十之七八。如今北凉大军虽暂退,却仍在二十里外虎视眈眈,城防压力丝毫未减啊。”
他言语恳切,如实陈述困难,但语气中却无丝毫乞怜之态,反而透着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赵参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连忙道:“凌大人与将士们忠勇可嘉!郡守大人亦深知边城艰苦。此番命下官前来,除犒军物资外,亦有一事相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郡守之意,黑石城经此血战,兵力折损,元气大伤,短期内恐难再经大战。为防北凉卷土重来,危及城池,郡守府愿从州兵中抽调一营精锐,前来协防黑石城,归凌大人节制,以增强防务,不知凌大人意下如何?”
图穷匕见!老拐心里一咯噔,这是明摆着要趁机派兵插手,甚至架空风哥儿!
凌风闻言,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拿起酒壶,亲自为赵参军斟满一杯酒,动作从容不迫。他抬眼看向赵参军,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高郡守美意,凌风心领。然,黑石城虽小,将士用命,民心稳固。经此一役,北凉凶焰已挫,其短期之内,未必敢再轻启战端。即便再来,我城上下亦有信心,凭借残破之师、血肉之躯,再阻其于城下!”
他语气一转,略带几分锐利:“况且,云州军乃州郡屏障,职责重大,岂可轻动?若因协防我这一隅边城,致使州郡腹地防务空虚,若有闪失,凌风万死难辞其咎。此事,恕凌风不敢从命。”
一番话,软中带硬,既表达了谢意,又婉拒了派兵,更巧妙地将“致使州郡防务空虚”的责任反手推了回去,让赵参军一时难以反驳。
赵参军脸色微微一僵,干笑两声:“凌大人过虑了,州兵调度,郡守大人自有考量……”
凌风却不给他继续游说的机会,举杯道:“黑石城安危,自有凌风与全城军民一力承担。请参军回禀高郡守,黑石城但有一兵一卒在,绝不让北凉铁蹄南下一步!至于协防之事,还请郡守以州郡大局为重。凌风,敬参军一杯,多谢郡守厚赐!”
话已至此,赵参军知道再难开口,只得讪讪举杯,心中暗骂这年轻镇守使滑不溜手,难以拿捏。
宴席后半段,赵参军又旁敲侧击,试图打探黑石城与西荒部落的具体关系、军械来源等,均被凌风或巧妙转移话题,或以“军民一心、自给自足”、“与友邻互市寻常往来”等语含糊带过,滴水不漏。
次日,赵参军带着满腹的算计和一无所获的郁闷,以及凌风一份措辞恭谨、内容却寸步不让的谢函,率队离开了黑石城。那批劳军物资,则被凌风毫不客气地笑纳,充实了库房。
“风哥儿,这赵参军一看就没安好心!幸亏您应对得当!”送走瘟神,老拐长舒一口气。
凌风望着远去的烟尘,淡淡道:“高万山无非是想趁火打劫,探我虚实,甚至想兵不血刃拿下黑石城。可惜,他打错了算盘。经此一战,黑石城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不是他随意可以拿捏的了。”
赵参军劳军风波刚平,黑石城还未来得及好好舔舐伤口、恢复元气,又一匹快马带着更加惊人的消息,从南方疾驰而来——朝廷派出的宣慰钦差大臣,已出京城,不日即将抵达北疆!据传闻,钦差此行的主要目的之一,便是察访黑石城力挫北凉主力之战,并宣旨犒赏!
消息传来,刚刚平静下来的黑石城再次掀起波澜。这一次,不再是敌军的威胁,而是来自庙堂之上、代表着至高皇权的关注!
城主府内,刚刚经历恶战和外交周旋的众人,心情复杂。朝廷的关注,既是莫大的荣誉和机遇,也可能潜藏着巨大的风险。
“朝廷钦差?这可是天大的脸面!”陈大疤有些兴奋,“咱们打了胜仗,朝廷总该表示表示吧?赏银、粮饷、官职……说不定风哥儿还能升官!”
老拐却显得忧心忡忡:“朝廷的脸面固然好,可……这钦差下来,一路所见所闻,都会直达天听。咱们黑石城……毕竟有些特殊,匠坊、军械、还有和西荒的交易……若是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怕是福祸难料啊。而且,云州那边,高郡守会不会在钦差面前搬弄是非?”
柱子也皱眉道:“钦差仪仗到来,沿途接待、安保,都是大事。如今北凉大军虽退未远,万一得知消息,趁机偷袭……”
众人议论纷纷,喜忧参半。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凌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