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是被两个还能站着的队员半拖半架着弄回营地的。他浑身是血,战甲碎得不成样子,一条胳膊不自然地耷拉着,每喘一口气,胸口都像有碎玻璃在刮。跟出去时十几号精悍的弟兄,现在回来的,算上他自己,满打满算只有五个,还个个带伤,眼神空洞,像是魂丢在了那片冰冷的金属地狱里。
营地死寂。没人欢呼,没人上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绝望。当人们看清回来的是谁,又没看到谁时,压抑的啜泣声终于忍不住响了起来。石牙没了。那个总是憨笑着、耳朵比谁都灵、关键时刻总能帮大家避开危险的大个子,永远留在了那里。
墨衡冲过来,手忙脚乱地帮苏牧处理伤口,看到他身上那些深可见骨、边缘还带着能量灼烧痕迹的伤口,墨衡的手都在抖,脸色比地上的灰还白。他一边用颤抖的手给苏牧注射紧急修复凝胶和止痛剂,一边听着苏牧用断断续续、夹杂着剧烈咳嗽的声音,描述那场噩梦般的遭遇。
当听到那个“巢穴守卫”恐怖的力量,听到石牙为了救他……墨衡的动作停住了,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当苏牧最后提到巢穴内部诡异的能量冲突和信号似乎被什么东西“动了手脚”时,墨衡猛地抬起了头,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
“内部冲突?信号被改?”他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又像是看到了更恐怖的鬼影,声音都变了调,“你确定?!”
苏牧艰难地点点头,每一下都牵动着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千真万确……那大家伙……动作卡了一下……不然我们都得交代在那儿……”
墨衡二话不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帐篷角落那个临时搭建的屏蔽容器前。那里面,那块该死的信标碎片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微光,像一颗恶毒的心脏。他飞快地接上一堆线缆,唤醒了几台还能工作的监测仪器,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疯狂敲打,屏幕上的数据流瀑布般刷新。
“不对……这不对……”他喃喃自语,眼睛越瞪越大,“信号基底还是‘嚎叫星系’那股子强盗味儿……但底下……底下掺了别的东西!像……像是有条冰冷的毒蛇钻进了它的代码里,在偷偷修改指令!”
他尝试着用算法去剥离那段异常编码,但那玩意儿狡猾得像水银,死死嵌在原始信号的最底层,强行剥离的唯一结果就是信号彻底崩溃,变成一摊毫无意义的乱码。
“不是‘嚎叫星系’了……或者说,不完全是了!”墨衡的声音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颤音,“有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侵入了它们的系统,像病毒一样,在偷偷篡改这个信标发出的‘邀请函’!它想把引来的东西,指到别的地方去!”
苏牧忍着剧痛,撑起半个身子:“能搞清楚它指到哪儿吗?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了!”
“难!太难了!”墨衡额头渗出冷汗,“这加密方式……我从来没见过!冷冰冰的,一点烟火气都没有,不像人造的,也不像自然产生的……倒像是……像是某种纯粹为了‘计算’而存在的逻辑本身!它好像没有善恶,没有欲望,就是为了某个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目的’,在机械地执行‘修改’和‘引导’!”
纯粹的“计算”?为了一个未知的“目的”?
这结论让帐篷里的温度骤降。明面上的敌人已经够可怕了,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藏在更深处的、动机不明的幽灵?它想干什么?把“嚎叫星系”的主力骗到某个陷阱里去?还是……另有所图?
“它的目标是什么?”苏牧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比那个“巢穴守卫”更让人心里发毛。
“不知道。但它费这么大劲修改信号,肯定不是闹着玩的。”墨衡眉头拧成了死结,“它想引导的东西,无论是‘嚎叫星系’的主力,还是别的什么被这信号吸引来的玩意儿,最终的目的地……很可能和我们,和这片被标记为‘试验区’的地方,脱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在外围警戒的年轻队员连滚带爬地冲进帐篷,脸吓得煞白,话都说不利索了:“墨、墨衡先生!不好了!外面……外面那些被画了鬼画符的地方,能量读数全乱套了!闪得吓人!特别是……特别是林子那边!”
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挣扎着爬起来,冲到帐篷外。
只见远处,那片暗红色的金属森林上空,原本稳定散发着的、令人不安的光芒,此刻像发了疯的霓虹灯一样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甚至偶尔还能看到细微的能量电弧在林木间跳跃!连带着一直笼罩在头顶的那层看不见的“天幕”屏障,都受到了影响,荡漾起比以往更明显的波纹,像一块被不断敲击的巨大玻璃。
是巢穴里的内斗升级了?打得不可开交了?还是那个藏在暗处的“第三方”,正在和“嚎叫星系”的意志,隔着无数光年或者维度,进行着一场他们无法想象的争夺战?
“我们不能就这么干看着!”苏牧咬着牙,伤口因为激动又开始渗血,“不管那是什么,它现在在和我们的敌人狗咬狗!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也许……我们能趁机做点什么?”
“太冒险了!我们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墨衡立刻反对,声音发急,“那东西给我的感觉比‘嚎叫星系’还邪门!冷得没有一点活气!跟它扯上关系,可能死得更惨!”
“那我们还能怎么办?!”苏牧低吼着,眼睛通红地扫过营地里那些伤痕累累、面带恐惧的族人,“等它们打完?等赢家腾出手来把我们当点心嚼了?石牙和弟兄们不能白死!我们必须知道那鬼东西到底想干嘛!哪怕只能多知道一点!”
墨衡哑口无言。他看着苏牧通红的眼睛,看着周围幸存者脸上的绝望和一丝残存的希冀,沉重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直接接触是找死……但也许……我们可以试试‘偷听’。”他深吸一口气,提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偷听?”
“对!偷听那个被篡改后的信号!”墨衡解释道,“那个第三方费尽心机修改信号,必然要通过它传递信息。信号在传输过程中,就像一条看不见的河,总会携带一些上游的‘泥沙’——可能是关于它意图的碎片,甚至是它来源的蛛丝马迹!如果我们能想办法‘截流’,从里面捞出点东西来,也许就能在不惊动它的情况下,摸到一点底细!”
这想法听起来就跟用渔网去捞空气中飘过的烟一样离谱。信号的加密等级高得吓人,传输方式更是闻所未闻。但他们还有最后一点资本——深度休眠的“学习者核心”。这古老造物虽然趴窝了,但它底层架构里那些被动接收和解析的模块,或许……还能榨出最后一滴油。
死马当活马医吧!
整个营地还能动的人都被动员起来。墨衡指挥着,把还能用的能源管线、信号接收器、甚至是从报废设备上拆下来的零件,七拼八凑,硬是搭起了一个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架的高灵敏度信息接收阵列。所有能量都被优先供给这个临时的“大耳朵”。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中缓慢流逝。接收阵列的屏幕上,数据流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狂奔,绝大部分都是无法理解的噪音和“嚎叫星系”那充满生物掠夺特征的狂乱信号。希望如同风中残烛,一次次被吹得明灭不定。
几个小时过去了,屏幕依旧是一片混乱的雪花和乱码。就在连墨衡都快要放弃,认为这不过是绝望中的徒劳挣扎时——
嘀——!!!!
一声尖锐刺耳、不同于任何背景噪音的警报声,猛地从阵列主控台炸响!吓得周围人都是一抖!
屏幕上,一个极其微小、能量特征却异常清晰、与周围所有信号都格格不入的加密数据包,被系统成功捕捉并强行隔离了出来!它像一滴油掉进了水里,界限分明!
墨衡的心脏几乎停跳,扑到屏幕前,手指颤抖着调动所有剩余算力,尝试破解这来之不易的“战利品”。进度条慢得让人心焦,百分之十……百分之三十……每一点进展都伴随着能源的飞速消耗和设备过载的报警声。
终于,在一声令人牙酸的电路过载嘶啦声后,数据包最外层的那道坚固壁垒,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
没有预想中的星图坐标,没有具体的行动计划指令。
暴露出来的,只有一段残缺不全的、像是系统自动生成的日志代码碎片,以及一个不断重复刷新的、代表着某种极高优先级的冰冷标识符。
墨衡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串被转译出来的、支离破碎的字符。当他看清那代码碎片所指代的核心内容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发出了一个近乎窒息的气音。
那代码碎片指向的目标,那个被赋予了“最高优先级”的存在——
赫然是一个他们所有人都绝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绝不应该被这个未知的第三方知晓的——
名字!
【观测目标:林栀】
【状态溯源编码异常…与底层‘归墟’协议产生未授权共鸣…】
【威胁等级模型重构中…数据不足…】
【最高优先级指令:持续观测…采集完整‘悖论’效应数据…】
冰冷的字符,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穿了所有人最后的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