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归档……”
那声音不算响,却像一口巨大的铜钟在每个人的脑壳里狠狠撞了一下,震得灵魂都在发颤。不是听到的,是直接刻进来的。天空中,屏障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冰冷图案,像无数只刚刚睁开的、属于远古石像的眼睛,空洞,麻木,俯视着脚下这片即将被“处理”掉的异常区域。那股压下来的力量,不是砸碎一切的猛击,而是一种更他妈让人难受的劲儿——像整个人被扔进了不断凝固的沥青池里,一点点往下沉,连转动念头都变得费劲,思维像是生锈的齿轮,每一下转动都发出涩哑的摩擦声。
刚刚还在勉力支撑的“生命共鸣网络”,瞬间就到了崩溃的边缘。噗通、噗通,接二连三有人软倒在地,脸色灰败得像死人,鼻子里、嘴角渗出暗红的血丝,那是精神力被强行抽干、甚至透支的迹象。维生舱里,林栀的身体像触电一样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那层微弱的生机绿光在可怖的威压下忽明忽灭,像狂风里最后一点火星,随时会彻底熄灭。
“顶住!都他妈给我顶住!”苏牧嘶吼着,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要炸开,但他死死咬着牙,把所有的意念都集中成一件事——护住林栀,护住身后这些还在挣扎的人。他是战士,他的意志就是他的刀,刀可以断,但不能弯。他把这股近乎蛮横的执拗,像楔子一样狠狠钉进那摇摇欲坠的共鸣网络里。
旁边的墨衡更惨,眼睛、鼻子、耳朵里都淌出血来,糊了半张脸,看着吓人。他不管不顾,手指还在控制台上疯狂敲打,试图让“学习者核心”分析出点什么,哪怕一丁点漏洞也好。但屏幕上滚动的全是乱码和冰冷的“权限拒绝”提示,偶尔闪过几段无法理解的古老符号,看久了让人头晕目眩,直想呕吐。这鬼东西的层级太高了,高到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归档……不是杀死我们……”墨衡的声音像是从漏气的风箱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子,“是要……把我们……像博物馆里的标本一样……封存起来……拖进一个绝对静止的状态……没有时间,没有变化……永恒的……囚笼……”
他妈的,这比直接死了还难受!死了好歹一了百了,这算什么?意识永远被困在黑暗里,能思考,却动弹不得,感受不到任何东西,那简直是无穷无尽的酷刑!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次真的完蛋了,连挣扎的力气都快被抽干的时候——
方尖塔顶上,那面早就被大家当成了一块破铜烂铁的“真实之镜”,它那灰扑扑的镜面,突然……极其轻微地……荡漾了一下。
不是光,也不是能量,就是一种……感觉。就像你盯着平静的湖面看久了,忽然觉得水面好像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但你又不确定是不是眼花了。
可就是这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一动”,那笼罩下来、正在将一切拖向凝固的“永恒归档”之力,竟然出现了一刹那的……卡顿?
非常非常短暂,短到几乎无法捕捉,就像一部放得好好的电影,突然卡了一帧,你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眨眼了。但那种凝滞感,真实存在过。
紧接着,一段破碎不堪、像是从亿万光年外飘来的、信号极其微弱的意念碎片,仿佛顺着镜面那一下微不可查的波动,艰难地渗透过来,传递到了与镜子联系最深的林栀那近乎沉寂的意识深处。这碎片太过残破,连林栀无意识间的转译都变得断断续续,化作几个零散的词语,飘进了离她最近的苏牧和墨衡的感知里:
“……源……点……”
“……非……序……非……混沌……”
“……归墟……之……钥……匙……”
源点?非序非混沌?归墟之钥匙?
这都什么跟什么?苏牧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得每个字都透着古怪。
可墨衡那双被血糊住的眼睛,却猛地亮了一下,那光芒锐利得吓人,像是将死之人回光返照,又像是漆黑的夜里突然划过的闪电!
“我……我好像懂了!”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猛地抓住苏牧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镜子!镜子不是在硬扛!它扛不住!它是在……它是在给我们‘指路’!用它最后那点力气,帮我们找到这‘静滞仲裁协议’的……‘老窝’!”
“老窝?”
“就是源头!发动这股力量的本体!那个被‘失语者’当引信点着的、藏在‘逆熵法庭’最深处的‘远古协议’它自己在哪儿!”墨衡语速快得像开枪,“‘非序非混沌’……意思是这玩意儿,可能既不是我们理解的秩序,也不是混沌,是更古老、更本质的什么东西!‘归墟之钥匙’……归墟,传说里万物终结的地方,一切归于沉寂的归宿……这把钥匙,难道是……能找到或者……关上这协议的办法?!”
镜子在最后关头,选择了一条更刁钻的路!它知道正面刚是死路一条,所以它拼尽残存的力量,不是去挡,而是像黑暗里打个火石,擦出一点火星,给绝望的他们指了一个可能的方向!一个或许能捅到对方痛处的方向!
“可……可就算知道它在哪儿,我们怎么过去?隔着屏障,隔着不知道多少维度,我们连动都动不了!”苏牧看着周围,营地的色彩正在快速褪去,变得像老照片一样灰白,连他自己的手臂抬起的速度都慢得像电影慢动作。
“不用我们过去!”墨衡的眼睛亮得灼人,那是一种混合了疯狂和最后希望的光芒,“协议的力量已经笼罩了我们!它的‘手’已经伸到我们身上了!我们不需要飞过去,我们只需要……顺着它抓住我们的这股劲儿,反过来……‘爬’回去!把我们的意志,像病毒一样,沿着它作用在我们身上的‘归档’之力,直接‘灌’进它的老巢!”
这想法太他妈天方夜谭了!顺着敌人打过来的拳头,往敌人胳膊上爬?这得多大的胆子?不,这根本就是疯子才想得出来的主意!
“这不行!太危险了!我们的意识会被它同化掉!或者在半路上就被碾碎!”
“危险?现在他妈还有什么不危险的?!”墨衡几乎是吼出来的,血沫子喷溅,“不干,就是变成永恒的活死人!干了,还有一线生机!林栀的‘平衡’特性,我们这么多人的生命意志,再加上镜子用命换来的这点‘路径’和‘坐标’……这是我们唯一能扔出去的石头!必须扔出去,砸它一下!”
苏牧看着维生舱里气若游丝的林栀,看着周围族人一个个眼神涣散、皮肤失去血色,看着墨衡那决绝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进去都感觉凉得刺肺。
“干!”这个字从他牙缝里蹦出来,带着一股狠劲,“怎么干?”
“放弃!全部放弃!”墨衡的指令清晰而残酷,像手术刀,“别再抵抗那股归档的力量了!放开我们的意识,主动去感受它,接纳它!然后,借着林栀‘平衡’特性的引导,顺着镜子勉强维持的那条细得快断掉的‘路’,把我们所有的念头,所有还想活下去的念头,所有属于‘活着’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拧成一股绳!凝聚成一个点,一个既像秩序又像混沌,既存在又他妈不停变化的……‘怪胎’!然后,就顺着这归档的力量,逆着流,给它塞回老家去!”
这是把自个儿当成子弹,往枪膛里塞,然后指望子弹能顺着射来的轨迹飞回去把开枪的人崩了!听起来就离谱!
但没时间琢磨靠不靠谱了。在墨衡嘶哑的指挥下,还勉强保持清醒的族人们,强忍着意识被冻结、被剥离的巨大痛苦,一点点放开了精神上的防御,去触碰那冰冷死寂的归档之力。那感觉,就像主动把手伸进液氮里,刺骨的寒意瞬间侵蚀灵魂。苏牧也收敛了所有战意,将最纯粹的守护执念融入那摇摇欲坠的网络。
维生舱中,林栀那微弱的绿光,在归档之力的极端压迫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被逼得更加凝练,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味,仿佛在生与死的边界上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成了这片灰白世界中唯一的不稳定因素。
方尖塔顶,那面“真实之镜”的镜面波动到了极限,隐约间,一条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由无数破碎光影和扭曲符号构成的“虚线”,颤巍巍地指向虚空深处某个无法描述的位置。
就是现在!
“以我残念为引,聚众生未绝之愿,承平衡之道,循真实之痕——”墨衡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近乎诅咒般的呐喊,将自己残存的精神力作为最后的推进剂,点燃了那汇聚了所有人最后意志的、“信息”与“存在”凝聚成的奇异光点!
“溯!!!”
没有声音,但每个人都感觉灵魂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猛地抽了出去,沿着那条细微的路径,逆着那磅礴无尽的、正在将他们拖向永恒沉寂的冰冷力量,像一条逆流而上、试图跃过龙门的鲤鱼,又像一颗射向黑洞的微弱光子,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未知的、代表着绝对静滞的源头!
没有爆炸,没有闪光。
只有一种更深层次的、无声的较量。像一滴墨水滴进了纯净水,试图染黑它;又像一颗沙砾掉进了精密的齿轮,试图卡住它。
那冰冷宏大的“永恒归档”宣告,在那“悖论之光”(如果那算光的话)逆流而上的瞬间,似乎……停顿了那么一下下?就像一首严丝合缝的交响乐里,突然有个乐手慢了半拍,出现了一个极其不和谐的杂音。
紧接着,屏障上那些冰冷的图案,其稳定流淌的光芒,开始出现混乱的闪烁,像接触不良的灯泡!那股笼罩一切的静滞威压,也像是信号受到了干扰,变得不稳定起来,时而沉重得让人窒息,时而又稍微松动一丝。
有效!他们这自杀式的反击,好像真的干扰到了那个鬼协议的源头!
但这干扰能有多大?能撑多久?
谁心里都没底。
“悖论之光”在逆溯的路上飞速消耗,每前进一点,就有族人的意识联系彻底断掉,昏死过去。墨衡又喷出一口血,眼前一黑,瘫软下去,只剩一点模糊的感知。苏牧凭借远超常人的意志力死死撑着,但也感觉自己的思维像陷入了泥沼,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
维生舱里,林栀那凝练的绿光在短暂的爆发后,再次变得黯淡,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周围的灰白吞噬。
方尖塔顶,那面“真实之镜”,在完成了这最后的指引后,镜面上的波动彻底消失,变得比之前更加灰暗,死气沉沉,甚至镜框边缘都出现了几道细密的裂纹,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他们付出了能付出的一切,赌上了所有。
而在那无法用距离衡量的维度尽头,那被这微弱却异常的“悖论之光”强行闯入的“静滞仲裁协议”源点,在经历了一阵内部逻辑的剧烈冲突、混乱、甚至短暂的“宕机”之后……
一股全新的、与之前那冰冷死寂的归档之力截然不同的波动,顺着那条尚未完全崩溃的、由镜子和众人意志强行开辟的路径,如同山谷里的回声,又像是被石子惊动的水面涟漪,慢悠悠地……反馈了回来。
这波动,没有愤怒,没有杀意,也没有要继续执行归档的冷酷。
反而带着一种……仿佛沉睡了亿万年、刚刚被什么奇怪东西挠了一下痒痒的……
茫然和……“困惑”?
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万物终结之地最深处的……
好奇般的“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