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里的警报声，不是之前那种来自天上的、让人心慌意乱的嗡鸣，而是从脚底板下面传上来的、闷沉沉的震动，带着一种让人牙酸的、好像大地深处有东西在打嗝的怪响。这回的麻烦，不是从天上来，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那种混合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规矩”劲儿的地动山摇，让所有人，甭管是刚会跑的孩子还是见多识广的老人，心里头都直发毛，那是种对脚下土地突然变得不可靠的本能恐惧。
“不是信标！能量特征对不上！”墨衡把自己焊死在了监测屏幕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屏幕上代表能量源的那个光点，正疯了似的往上窜，“这玩意儿……跟‘逆熵法庭’那层罩子的味儿有点像，可又不太一样……更老，更旧，还他娘的杂七杂八混着一堆说不清是啥的玩意儿！结构也稀烂，看着就不稳当！”
苏牧已经把护卫队拉起来了，可看着脚下微微发抖的地面，他也有点没辙。天上来的敌人，好歹看得见摸不着也能打个大概，可这地底下要钻出个啥玩意儿来，该怎么弄？拿锄头刨吗？
林栀站在那儿，能感觉到地面传来的细微震颤，像是有个巨兽在底下翻身。她闭着眼，把感知力拼命往下伸，可刚到一定深度，就被一股子混乱又霸道的能量场给搅和了，啥也探不明白。但她模模糊糊地“觉”着，底下那东西，不像是个单独的物件，倒更像是个……被啥玩意儿给弄醒了的、巨大无比的“机器”的一部分？那里面透出来的“规矩”味儿，带着一股子老物件才有的陈腐气，跟“逆熵法庭”那种冷冰冰、崭新瓦亮的感觉不一样。
“所有人！离开这儿！往西边高地上撤！快！”林栀当机立断，甭管底下是啥，待在它正上方准没好事。
命令一下，没人敢耽搁。族人们在护卫队的招呼下，扶老携幼，扛着紧要的家当，乱中有序地往营地西边那片地势高点的林子里跑。也就在大部分人刚撤出核心区域没一会儿——
“轰——隆——隆——！”
一声闷得让人胸口发堵的巨响，像是地底下有头老龙在咆哮。营地东边大概五里地外的一片荒滩，猛地就跟发面馒头似的鼓了起来，越鼓越高！地面咔嚓咔嚓裂开大口子，泥土石头被一股看不见的巨力掀得到处乱飞，烟尘扬起来，遮天蔽日。
紧接着，在那滚滚烟尘里头，一个巨大得吓人的、闪着不稳定银光的金属玩意儿，慢吞吞地、却又势不可挡地从地底下“长”了出来！
那是个啥造型啊？根本没法形容！就像有个喝高了的巨人，拿着一堆大大小小、方方正正的银白色铁块、长条子和管子，胡拼乱凑，硬垒起来的一座歪歪扭扭的尖塔，高的吓人，尖儿都快捅到云彩里了。塔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已经没啥光泽的花纹，好多地方还锈迹斑斑，破破烂烂，一看就知道在地底下埋了不知道多少年。这会儿，那些花纹正一阵一阵地闪着银光，散发出那种又老又乱的“规矩”波动，整个塔身还在那不停地抖，感觉随时要散架。
“这……这他娘的是个啥？”苏牧看着那突然冒出来的金属巨塔，倒吸一口凉气。这玩意儿散发出的那股劲儿，让他浑身不得劲，心里头发堵。
墨衡却像是见了鬼，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数据，脸白得跟纸一样，嘴里喃喃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这能量签名……这构造……是‘学习者’基地最核心的东西！传说中的‘方尖塔’！它……它不是在基地完蛋的时候就跟着一块毁了吗？怎么……怎么会在这儿冒出来？！”
“学习者”基地的核心？那个早就被腐化啃光了、只在老辈人嘴里和破旧记录里听说过的人类前哨站的心脏？
所有人都懵了，傻愣愣地看着那座还在抖动的银白色巨塔。
林栀紧紧盯着那座不断散发着混乱“规矩”波动的塔，心里头翻江倒海。她总算明白那股“老”和“杂”的感觉打哪儿来了。这不是“逆熵法庭”的手笔，这是人类自己老祖宗留下的烂摊子！只不过，这摊子好像被什么歪门邪道给污染了，让一种扭曲的“规矩”力量给控制了。
“谁把它弄醒的？”林栀心里直打鼓。是她之前跟嚎叫星系干架时闹出的动静太大？还是“逆熵法庭”那罩子一直压着，产生了啥影响？又或者……是那个快要掉下来的“秩序信标”，隔老远就跟这塔产生了啥感应？
就在这时，那座被叫做“方尖塔”的巨塔，顶上的几个大方块，突然跟活了似的，违反常理地飞速旋转、挪动，眨眼功夫就组成了一个像放大镜似的玩意儿。一道凝练得不像话、不怎么亮却让人灵魂打颤的银白色光束，毫无征兆地从那“放大镜”里射了出来，目标不是地上的任何人，而是直直地打向了天空——打向了那层看不见的“大罩子”！
“嗡——！”
银白光束撞上无形罩子的瞬间，没爆炸，而是发出一种低沉又悠长的、像是两扇生了锈的巨大铁门被硬生生掰开的摩擦声！整个天空都跟着荡起了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波纹！
“它……它在打那个罩子？！”墨衡嗓子都喊劈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又把所有人给整不会了。这个从地底下钻出来的、疑似是人类老祖宗留下的、还变了异的大家伙，它的目标居然不是“生之地”，而是“逆熵法庭”弄出来的封锁？
林栀瞳孔一缩，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那银白光束的冲击下，天上那层“大罩子”的运转明显有点吃劲了，虽然离被打碎还远得很，但那种绝对的平衡，确实被打破了！罩子的运转变得“急吼吼”的，更多的法则符号被调动起来，忙着修补和抵抗这股来自内部的冲击。
这看起来……好像是件好事？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异变又生！
好像是受到了“方尖塔”能量波动的刺激，又或者是罩子的波动给它指了路，天空中，一个银亮的小点毫无征兆地出现了，然后迅速变大！
那是个只有拳头大小、圆咕隆咚、表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银白色金属球。它散发着一种纯粹到极致、冰冷到骨子里的“规矩”气息，跟天上那罩子一个味儿，但更集中，更不容置疑。
它穿过被“方尖塔”冲击得有点不稳定的罩子，就像石子掉进水里，没遇到半点阻碍，然后……它没像“引路人”之前说的那样掉到东边的黑山里去，而是像被磁铁吸住似的，划了道漂亮的弧线，直勾勾地朝着正在那用光束冲击罩子的“方尖塔”塔尖落去！
“秩序信标！”墨衡的声音带着哭腔，“它……它被那破塔给引过去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眼睛都跟不上！
就在那拳头大小的“秩序信标”眼看就要碰到“方尖塔”塔尖那个“放大镜”的时候，它突然在半空中定住了。下一秒，它以自己为中心，“呼”一下张开了一个看不见、但谁都能“感觉”到的、绝对的“规矩”领域！
没光，没声，可所有人都觉得心里头一紧，好像空气都变重了。那领域像滴进清水里的油，迅速扩散开。领域碰到的地方，空气中那些自由散漫的能量粒子，立马老实了，规规矩矩地按最死的物理定律运行；被罩住的草木，没死，可长得模样全变了，叶子左右对称得像用尺子量的，枝干笔直得像根棍子，活脱脱成了假盆景；连飘在空中的尘土，都定在那儿，排成了标准的几何图形！
这个绝对的“规矩”领域，跟“方尖塔”散发出来的那种混乱、扭曲的“规矩”波动，就像是水火不容，一碰面就掐起来了！
“滋啦——！噼啪——！”
一阵让人头皮发麻、像是能量和规则在互相掐架、互相湮灭的怪声响了起来。“方尖塔”塔尖射向罩子的银白光束立马不稳了，跟接触不良的灯泡似的狂闪。塔身上的花纹明暗不定，整个塔抖得更厉害了，哗啦啦往下掉渣子。
那个悬在半空的“秩序信标”，光滑的表面也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像是电路短路似的闪烁。
它俩就像两块同极的磁铁，被硬按到一块，谁也不服谁，互相排斥，互相消耗！
“信标在压制造‘方尖塔’！”墨衡立刻分析出了苗头，“不，不光是压！它像是在尝试……‘修理’或者‘覆盖’掉方尖塔那身歪门邪道的‘规矩’！”
林栀死死盯着那片“规矩”和“歪规矩”激烈交锋的空域，心怦怦直跳。她懂了！“逆熵法庭”扔下这个“秩序信标”，不单单是为了测试她林栀，更重要的目标，恐怕就是为了处理这个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不稳定的“历史遗留问题”！这个变异的“方尖塔”，在法庭眼里，同样是个需要被“矫正”的异常！
这是一场……“规矩”和“歪规矩”之间的死磕！而她和“生之地”，好死不死，正好就在这战场边上！
这对他们来说，是危机，可说不定……也是机会！
要是“秩序信标”真把“方尖塔”给“修理”明白了，那下一个要挨“修理”的，百分百就是她林栀和整个“生之地”！一个解决了内部麻烦、腾出手来的“逆熵法庭”，那得多吓人？
可要是……要是这个变异的“方尖塔”能缠住“秩序信标”，甚至……
一个胆大包天、近乎疯狂的念头，像道闪电一样劈进了林栀的脑子里。
她能不能……趁机做点啥？就趁着这两股“规矩”力量狗咬狗、互相消耗的时候？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那打得不可开交的核心，好像看到了那层因为内部冲击而不再那么铁板一块的“大罩子”，看到了罩子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还有冷眼旁观的“目光”。
她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坚硬起来，甚至冒出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
她转向墨衡和苏牧，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每个字都砸在人心上：
“计划变了。东边不去了。”
她的手指，像标枪一样，直直地指向那片银白与混乱搅成一团、规矩与规矩疯狂互殴的恐怖地带。
“咱们的目标，是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