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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化程序”。

这四个字像带着冰碴子的水,一下子泼进了帐篷,把刚才还有点活气儿的氛围瞬间冻僵了。空气都不流动了,闷得人胸口发慌,连喘气儿都得掂量着分量,好像声音大点儿,就会惊动某个在遥远地方、正拿着他们的命运当辩论题的东西。

苏牧的牙咬得咯吱响,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起来,像要炸开。他宁愿现在就跟成千上万看得见摸得着的敌人拼个你死我活,也不想面对这种……这种把人当物件、要抹掉你所有念想和记忆、变成行尸走肉的下场。这比死还他妈恶心!墨衡的脸煞白,没一点血色,手指在控制台上噼里啪啦地敲,都快冒出火星子了,恨不得把那个残缺不全的禁忌档案盯出个洞来,可屏幕上跳出来的每一个模糊不清的词组,都像小锤子,一下下砸在他心口上,让他脸色更难看一分。

林栀站在原地,没动。刚开始那股子寒气从脚底板冲到天灵盖,让她手脚都有点发麻。可奇怪的是,等这阵劲儿过去,她心里头反而一点点静下来了。怕到极致,好像也就没那么怕了。眼前的路变得从没有过的清楚:要么,就这么等着,被人像修理机器一样拆掉脑子,变成个听话的零件;要么,就豁出去,挣一把,看能不能从这死局里撕出条活路来。

这还用选吗?

“就按我刚才说的办。”她开了口,声音不高,也没刻意拔尖,但里头有种斩断了所有犹豫的东西,像快刀切豆腐,利利索索的,一下子把帐篷里那冻住的气氛划开了口子。“墨衡,你啥也别管了,就跟那份档案死磕,能挖出多少算多少。苏牧,你去,把营地给我守牢靠了,护卫队往死里练,特别是想想,要是碰上不是刀枪棍棒、而是那种……嗯,直接冲着你脑子或者你这‘存在’来的玩意儿,该怎么应付。引路人,您辛苦,还得继续听着,但凡跟法庭里头吵架有关,或者又提到那鬼‘同化’字眼的,一个字儿都别漏,立刻告诉我。”

她几句话,把事情分派得明明白白。苏牧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像是要把心里的憋闷都吐出去,他深深看了林栀一眼,那眼神里的怒火没消,但多了份沉甸甸的东西,他啥也没说,只是用力一点头,转身就大步流星地出去了,那背影厚实得像是能挡住所有明枪暗箭。墨衡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担心暂时甩到脑后,扶了扶眼镜,整个人几乎要趴到控制台上,眼神里只剩下那些滚动的数据和符号。

引路人没说话,只是缓缓闭上眼睛,眉头微微皱着,把全部精神都集中起来,像一张无形的网,撒向那片充斥着冰冷逻辑争执的信息海洋,努力想要捞起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林栀自己则慢慢走到营地中间那棵最高、最壮实的新生树下,盘腿坐了下来。她需要静一静,需要把脑子里那一团乱麻似的局面,好歹理出个头绪来。外面的强盗,头顶上看热闹的,还有那关着他们的看守自己内部还闹不和……所有这些搅和在一起,像一张巨大无比的、粘糊糊的蜘蛛网,而她就是网中间那个虫子。她得找到那根能把自己摘出去、或者至少能把网捅破个窟窿的线头。

时间就在这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紧张和忙乱中,一点点往前挪。接下来的几天,“生之地”像个上紧了发条的木头人,所有人都围着林栀指的那几个方向打转。

墨衡简直是拼了老命,吃喝拉撒几乎都在他那堆仪器旁边解决,眼窝深陷,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全靠一股劲儿吊着。他靠着从“学习者”基地废墟里扒拉出来的那点残缺数据库,还有他自己肚子里那点存货,对着那份该死的禁忌档案发起了狠。进展?慢得像老牛拉破车。关于“同化程序”到底是个什么原理、怎么具体操作,还是雾里看花,摸不着边。但他也不是一点收获没有。他大概琢磨出来,这鬼程序恐怕不是那种“轰”一下就把你搞定的事儿,它更像是一种……嗯,基于某种底层规则的“覆盖”和“重写”,讲究个循序渐进。而且,它要成功,好像还得有些特别苛刻的条件,其中可能还包括……目标不能有太强的“不乐意”?或者说,目标得在某种程度上,没法形成有效的“我就不”的抵抗?

这模模糊糊的猜想,像黑夜里划着了一根火柴,光虽然弱,但至少让人知道,眼前不是一堵实心的黑墙。如果“同化”不是秒完成,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中间有空子可钻?有挣扎一下的机会?

另一边,苏牧把护卫队操练得鬼哭狼嚎。他没法教大伙儿怎么去跟宇宙法则干架,但他能往死里练他们的胆子跟配合!他要的是一支就算天塌下来,也能互相靠着、站稳了不散架的队伍!他甚至还派了几个精锐小队,跑到“生之地”边缘那些还没完全干净的地带,主动去找那些零星的、弱了吧唧的畸变体的麻烦,美其名曰“实战练兵”,其实就是用血和汗,把大家的神经磨得更韧,杀气磨得更足。

林栀自己,在闷头想了好几天之后,做了个胆大包天的决定。她不能光等着挨打了,她得试试,能不能跟天上那两位“爷”,搭上话,哪怕只是递个眼神儿也好。

对那个一声不吭、就知道看的“观察者”,她换了套路。她不再故意显摆自己有多“讲道理”、多“有秩序”,而是开始给它“直播”“生之地”的日常。她让阿土、小叶、石牙这些身上冒出来点特殊本事的族人,就那么在探测器大概会扫到的地方,该干嘛干嘛——阿土怎么跟土地“聊天”好让庄稼长更好,小叶怎么哄那些受惊的小动物,石牙怎么借着风势跑得更快、更省力。她甚至还挑了个探测器好像特别“关注”的时候,亲自出手,引导着一小片云,下了场带着浓郁生机气息的、温柔的“法则之雨”,专门浇灌一块有点干裂的土地。

她想传达的意思很简单:我们不是博物馆里摆着的死物件,我们是个活蹦乱跳、一天一个样儿的活文明!我们的好处,在于我们天天在变,在长!你要是把我们毁了或者变成木头人,那你可就亏大了,上哪儿再找这么有意思的“连续剧”看去?她不知道这“美人心计”对那个冷冰冰的观察者管不管用,但死马当活马医,总得试试。

而对于“逆熵法庭”弄出来的那层“看不见的墙”,林栀的法子就更悬乎,也更玩命了。她不再只是隔空喊话“我在这儿呢”,而是开始尝试去……“读”它。她分出一丝比头发丝还细的感知,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靠近那层屏障,不是去碰,更不是去撞,就是像个刚认字的小孩看天书一样,去感受那组成屏障的、数都数不清的、冰冷又严丝合缝的法则线条,去体会里面那种不容置疑的、“一切都得按规矩来”的死硬意志。

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她的意识稍微溜号一下,或者没稳住,就可能被那强大的秩序意志要么同化成没思想的木头,要么直接撕碎!全靠着她自己是个“混沌”和“生命”搅和出来的怪胎,再加上脚下这片土地、这么多人的生机都跟她连着,像无数根绳子拽着她,林栀才勉强在这要命的感知里,保持住一丝清明。

她发现,这屏障也不是一点缝没有。它是由无数细小的、不停生灭的法则符号凑起来的,这些符号之间有种非常精妙的平衡和流动。有时候,外面有点啥动静撞上屏障,或者里面(比如她这不知死活的感知)引起一点点小波澜,这种平衡就会被打破,有些符号会暗下去,另一些则会立刻亮起来,赶紧修补调整。

这让她想起墨衡猜的,“同化程序”可能需要某些条件。看来这屏障的运转,骨子里也讲究个“平衡”和“你来我往”。

就在林栀沉浸在这种玩命的“阅读”中时,引路人那边终于又传来了新动静,而且这次的消息,劲爆得很。

“吵得更厉害了……”引路人的声音听着很累,但又有点压不住的激动,“那帮坚持要直接‘抹掉’咱们的……觉得‘同化’太磨叽,变数太多……嚷嚷着要找机会……来个痛快的……”

“但是支持‘同化’的那边……也没闲着……他们提了个新的……‘考核办法’……”引路人顿了顿,好像在使劲理解一些特别绕脑子的话,“他们建议……往咱们这隔离区里……扔个什么东西……叫……‘秩序信标’……”

“秩序信标?”一直竖着耳朵听的墨衡猛地扭过头。

“对……信标……说是没攻击性……但它本身……会一直往外冒那种……特别纯粹的、一点杂质没有的‘绝对秩序’法则……它待在那儿,就会自发地……把它周围一片地方……都变得特别‘讲规矩’……然后……记录咱们……在这种环境下的……所有反应……”引路人说得磕磕巴巴,显然理解起来非常吃力,“说是根据这些反应数据……再来最后拍板……‘同化’的成功率有多大……风险又有多高……”

帐篷里又没人说话了,但这次的安静底下,涌动着不一样的东西。

“秩序信标……”墨衡自言自语,手指头无意识地在空中画着圈,“这听着不像来打架的……倒像是……来做测试的?或者说,是‘同化’之前,先来个‘体检’?”

林栀慢慢睁开了眼睛,从那种危险的感知状态里退出来。脸色有点发白,是精力消耗太大的缘故,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这么说来,”她轻轻开口,语气里却有种把乱线团理出头的清亮,“‘逆熵法庭’里头,至少有一部分,并不想立马弄死咱们或者把咱们变成木头人。他们想更稳当点,打算先给咱们做个……‘压力测试’。”

这当然不是啥好消息。那个“秩序信标”真要扔进来,就像在屋子里放个不断散发寒气的冰块,对靠着林栀那种充满活力的混沌生机过日子的“生之地”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持续的压制和消耗,日子肯定更难过。

但这他娘的也是个机会啊!

一个能近距离瞅瞅、甚至……摸一摸“逆熵法庭”手段的机会!一个能提前知道点“同化程序”是咋回事的机会!更关键的是,这说明“逆熵法庭”不是无所不能,它们也得掂量、也得算计!它们内部不是铁板一块,这就是最大的空子!

“要是咱们能想办法……给这个‘信标’动点手脚呢?或者……反过来利用它呢?”林栀脑子里,一个胆大包天的主意,像颗种子似的,悄悄发了芽。

可还没等他们把这刚冒出来的新情况琢磨明白,一直盯着屏障状态的墨衡,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嗷一嗓子叫起来:

“不好!屏障外边!有动静!能量反应很强!不是‘法庭’的路子!坐标……坐标锁定了咱们这儿!是……是‘嚎叫星系’那帮杂碎的能量特征!它们找到办法钻空子了!”

几乎就是他话音刚落的功夫,营地最外围的警戒哨,那刺耳的、用某种空心木头和兽皮做的号角声,就“呜——呜——”地响了起来,一声比一声急!

所有人冲出帐篷,往天边看。只见原本蓝瓦瓦的天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撕开了一道歪歪扭扭的大口子,口子后面是令人心悸的、翻滚着的暗红色。一股子充满了毁灭和贪婪味道的、蛮横无比的意志,先于任何实体,像带着血腥味的狂风,呼啦一下刮了过来,吹得人衣服猎猎作响,心里头直发毛!

家里的麻烦还没理清,外面的强盗已经打上门了!

那个“观察者议会”的探测器,肯定还躲在哪个角落,一声不吭地记录着这一切。

“逆熵法庭”说的那个“秩序信标”,保不齐已经在路上了。

而现在,“嚎叫星系”的先锋,已经他娘的把刀架到脖子上了!

林栀站起身,拍了拍沾上草屑的裤子。她望着天边那道越来越大的、不祥的暗红色裂口,感受着那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野蛮气息,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像结了冰。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身边那棵大树粗糙的树皮,脚底板能感觉到大地传来的、微微有些慌乱但依旧坚实的脉动。

然后,她往前迈了一步。

就这么一步,好像踩在了整个“生之地”的心跳上。

“抄家伙,”她的声音不大,却传到了每个竖起耳朵的人心里,“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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