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季的香港,空气中都弥漫着节日的甜腻与奢华。半岛酒店的宴会厅内,水晶吊灯折射出万千光芒,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流淌的爵士乐与名流们的低语浅笑交织成一幅上流社会的浮世绘。
廖奎一家盛装出席。廖奎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将他挺拔的身形衬托得愈发沉稳内敛,只是那深邃的眼神中,依旧难掩一丝与这浮华场合格格不入的锐利。萧亚轩则是一袭宝蓝色露肩长裙,勾勒出窈窕曲线,颈间佩戴着赵太赠送的钻石项链,清冷高贵,顾盼间气场十足。谢亦菲选择了较为柔和的香槟色礼服,温婉大方,正与几位在律师公会结识的女律师轻声交谈,言辞得体,已初具职业女性的风范。孩子们则留在家中,由可靠的保姆照料。
廖奎与萧亚轩周旋于宾客之间,与向太、何太等熟人寒暄,也与一些新面孔交换名片。萧亚轩应对自如,谈笑风生,将“振华电子”董事长的角色扮演得无可挑剔。然而,在这片看似和谐的氛围中,无形的暗流始终涌动。
很快,今晚真正的主角之一,主动找上了门。
亚历山大·温特,罗斯戴尔家族在亚洲地区的首席代言人,约莫四十岁年纪,一丝不苟的银灰色头发,深邃的蓝眼睛,举止间带着老牌英伦贵族的优雅与疏离。他端着酒杯,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径直走向萧亚轩。
“萧女士,晚上好。”温特的中文带着标准的牛津腔,他微微举杯,“久闻‘振华电子’在您领导下的卓越成就,今日一见,萧女士的风采更胜闻名。”
“温特先生,过奖了。”萧亚轩举杯回敬,笑容得体,眼神却带着警惕。
“并非过奖。”温特语气诚恳,“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在香港电子业站稳脚跟,并展现出惊人的技术抱负,这份魄力和眼光,确实令人钦佩。”他话锋一转,如同最精妙的舞步,自然而然地切入主题,“只是,在当今时代,单打独斗,纵然英雄,也难免势单力薄,难以应对全球化带来的巨浪与暗礁。我们罗斯戴尔家族,历经数代,积累了遍布全球的商业网络、顶尖的技术资源以及……深厚的政治资本。”
他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极具诱惑力的诚恳:“我们非常欣赏像‘振华’这样拥有核心潜力的企业,也非常愿意,以最优惠的条件,帮助‘振华’这样的伙伴,整合资源,规避风险,走向更广阔的世界舞台。这远比……独自面对某些不可预测的风浪,要明智得多,您说呢?”话语间,招揽之意昭然若揭,同时也隐含着对之前一系列“风浪”的暗示与试探。
就在这时,宴会厅另一角,几位穿着体面的洋人正高声谈论着最新的国际新闻,语气中充满了惊奇与不可思议:“……上帝,这简直难以置信!他们居然真的进去了!这会改变一切……”
他们谈论的,正是中国恢复在联合国合法席位的重磅消息。这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全球范围内引发着持续的涟漪。
温特的目光似乎也被那讨论吸引了一瞬,他巧妙地借此将话题延伸,看向萧亚轩,语气看似随意,实则锐利:“哦,对了,萧女士,想必您也听说了那个来自北方的、令人惊讶的消息。真是……一个时代的转折点啊。不知道萧女士,对那片广袤土地的未来,有何高见?”他试图通过这个问题,试探萧亚轩对内地的真实态度和潜在联系。
萧亚轩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轻轻晃动着杯中的香槟,避实就虚地回应:“温特先生,商人逐利而行,更关注市场与机遇。无论世界格局如何变化,为股东创造价值,才是企业家的本分。至于‘振华’的未来,我们更相信自身的技术与团队。”她既未显露出对内地特别的亲近,也未否定其市场潜力,回答得滴水不漏,将温特的招揽与试探,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
温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欣赏与……警惕。他笑了笑,没有继续紧逼:“当然,萧女士的自信令人印象深刻。希望未来,我们能有更深入交流的机会。”
在不远处,陈督察正与几名警队高层的洋人警官站在一起,手中端着酒杯,目光却偶尔如同精准的探针,扫过正在与一位船王交谈的廖奎。即便是在这样的场合,警方那若有若无的监视,也从未真正远离。
酒会依旧在欢快的旋律中进行,但在这流光溢彩之下,试探、招揽、警惕与无声的较量,从未停歇。罗斯戴尔家族终于派出了更高层、更优雅,也无疑更危险的对手,而廖奎和萧亚轩,必须在这新的棋局中,更加谨慎地走好每一步。
半岛酒店宴会厅的喧嚣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不同的人群卷入不同的交流圈。萧亚轩在与亚历山大·温特进行了一番暗藏机锋的短暂交锋后,便优雅地抽身,转向了钱太和几位百货业巨子,讨论着明年消费电子产品的流行趋势与渠道合作的可能性。她言辞精准,数据信手拈来,展现出对市场的深刻洞察,让几位大佬频频颔首。
谢亦菲则与那几位女律师聊得越发投机,从最近的商业纠纷案例聊到香港法律界的趣闻,她引用的法条和逻辑分析让几位前辈也露出了赞赏的目光。她正逐渐在这个专业的圈子里,凭借自己的实力站稳脚跟。
而廖奎,则被向太的先生向少华和何太的先生何青枫“逮”了个正着。这两位在香港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对这位神秘的“廖月生”医生,可是好奇已久了。尤其是上次婚礼宴席上,廖奎那看似随意、实则精准无比的“诊断”和缓解他们身体隐忧的手法,给他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廖生,来来来,这边清净些。”向少华身材魁梧,声音洪亮,拉着廖奎走向靠近巨大落地窗的一处相对安静的休息区。何青枫也笑眯眯地跟了过来,他气质更为儒雅,但眼神中的精明丝毫不掩。
侍应生适时地送上香槟。向少华直接拿起一杯,与廖奎碰了一下,开门见山地问道:“廖生,不是我多嘴,实在是好奇。就凭你上次露的那一手,望闻问切……不,甚至没怎么‘问’,就看出了我肩膀的老毛病,还有老何肝火旺的问题。你这身医术,神乎其技啊!”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被你那么一下,确实松快了不少,比那些所谓的名医推拿管用多了!”
何青枫也接口道,语气带着探究:“确实。廖生医术如此精湛,若是开一家私人医院或者高级诊所,专门服务我们这些圈子里的人,只怕门槛都要被踏破,日进斗金绝非难事。怎么会……选择开了一家宠物诊所呢?”他话语中没有贬低宠物医生的意思,纯粹是出于商业角度和常理的不解。在他们看来,廖奎这身本事,用在人身上,尤其是用在香港顶层这些惜命如金、愿意为健康一掷千金的富豪身上,所能创造的财富和社会地位,绝对远超一家宠物诊所。
廖奎端着酒杯,神色平静。他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他轻轻晃动着杯中金色的液体,目光扫过窗外维多利亚港的璀璨夜景,声音沉稳地开口:
“向先生,何先生,过奖了。不过是些家传的微末技艺,登不得大雅之堂。”
他顿了顿,组织着“廖月生”这个身份该有的语言:“至于为何选择开宠物诊所……原因有几方面。”
“其一,”他看向向少华和何青枫,眼神坦诚,“医人者,责任太重,干系太大。人心复杂,病情万变,牵涉的不仅仅是医术,还有无数的人情往来、利益纠葛。我在南洋时,家族中便有人行医,深知其中不易。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我性子喜静,不擅,也不愿卷入太过复杂的纷争。”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不愿开医院的原因(避免过多关注和人际纠缠),也符合他目前低调行事的准则。
“其二,”廖奎的嘴角露出一丝近乎温和的弧度,这在他硬朗的脸上显得有些罕见,却格外真实,“与动物打交道,简单。它们不会说谎,你对它好,它能感受到,便会信任你。这份纯粹,让我觉得心安。在北大……在南洋时,我便常与牲畜打交道,对动物习性、病理也算有些心得。”他及时刹住了差点说漏嘴的“北大荒”,自然地带过。
“其三,”他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务实,“开宠物诊所,看似小众,但在香港这样宠物普及率极高的地方,市场稳定,风险可控。既能安身立命,又能做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事情,何乐而不为?至于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他看了一眼窗外,“救治那些被视为家庭一份子的宠物,减轻它们的痛苦,守护人与宠物之间的情感纽带,未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济世’。”
他没有高谈阔论,而是从责任、心性、市场需求和个人情感几个方面,给出了一个逻辑清晰、合情合理的解释。
向少华和何青枫听完,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和一丝欣赏。他们这等人物,见过太多追名逐利之辈,反而对廖奎这种看似“不求上进”、实则内心通透、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能坚守本心的人,高看一眼。尤其是廖奎提到“责任太重”、“不愿卷入纷争”,以及那份对“简单”和“心安”的追求,在他们听来,更像是一种经历过风浪后的智慧沉淀,而非无能或怯懦。
“哈哈,好!说得好!”向少华爽朗一笑,用力拍了拍廖奎的肩膀(这次注意了力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廖生是明白人,活得通透!开宠物诊所怎么了?一样是凭本事吃饭,而且做得开心,比什么都强!我那几条宝贝杜宾,以后可就认准你的‘康乐诊所’了!”
何青枫也微笑着点头:“廖生言之有理。能找到一方让自己心安的天地,确实比盲目追逐名利更重要。佩服。”他举起酒杯,“祝廖生诊所生意兴隆,也祝我们合作愉快。”他指的是之前廖奎帮他缓解肝火和之后可能的地产合作。
“多谢二位理解。”廖奎举杯回敬,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这番应对,应该没有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反而可能进一步巩固了与这两位关键人物的关系。
就在这时,萧亚轩结束了那边的谈话,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自然地挽住了廖奎的手臂,笑着对向少华和何青枫说:“向先生,何先生,没打扰你们聊天吧?是不是又在怂恿我们家月生改行啊?”
向少华哈哈一笑:“萧董说笑了,我们只是好奇问问。廖生志不在此,我们也不能强人所难嘛!不过,廖生这身医术,真是绝了!”
萧亚轩巧笑嫣然:“他呀,就是喜欢那些猫猫狗狗,心思单纯,我也拿他没办法。”话语间带着一丝嗔怪,更多的却是维护与包容,将一个支持丈夫“小爱好”的贤内助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气氛融洽。不远处,陈督察的目光再次扫过这边其乐融融的景象,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亚历山大·温特,也正与港府的一位高官谈笑风生,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未曾真正离开过廖奎和萧亚轩这对引人注目的“夫妻”。
酒会仍在继续,华丽的表象之下,每个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计算着各自的得失。廖奎凭借其独特的“医术”和那套关于“心安”的说辞,成功化解了好奇,也赢得了些许尊重,但围绕着他和“振华”的谜团与风险,并未因此而减少分毫。这场圣诞酒会,既是社交场,也是没有硝烟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