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掉了最后的追兵,路虎车如同受伤的野兽,在漆黑的沙漠中依靠着星辰和黑豹生前最后设定的导航坐标,艰难前行。车身上布满弹孔,防弹玻璃裂纹密布,车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沉默的悲伤。
埋葬黑豹的仪式在黎明时分举行。
沙漠的朝阳刚刚升起,气温已然开始飙升。陈剑和阿强在营地边缘选了一处能望见古城石柱的沙地,用工兵铲艰难地挖掘着。沙土滚烫,没挖多深,汗水就已浸透了他们的衣衫。高温使得遗体无法久存,他们必须尽快让战友入土为安。
小林用干净的纱布,仔细擦拭着黑豹脸上的血污和尘土,尽量让他恢复生前那副略带不羁的平静面容。石头找来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用匕首在上面用力刻下黑豹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字迹歪斜却深刻。
没有繁复的礼节,没有哀乐。幸存的“暗影”小队成员和萨利赫长老以及几位部落代表肃立在墓穴周围。陈剑做了简短的悼词,声音因干渴和悲伤而沙哑。
“黑豹……走好。你的坐标,带我们找到了生路。这个仇,我们记下了。”
廖奎沉默着,将一把从路虎车上取下的、带着弹孔的沙土,轻轻撒在包裹着黑豹遗体的毯子上。这是来自故土的尘埃,伴随着他长眠于异域。
覆盖上沙土的那一刻,小林别过头去,肩膀微微颤抖。阿强和石头红着眼眶,奋力将温热的沙土回填。那块简陋的石碑被重重地插入坟头,在灼热的阳光下,投下一道短小的阴影。
他们在此地失去了重要的同伴,却连悲伤的时间都如此仓促。温度还在无情地爬升,仿佛要将所有的痕迹,连同这份悲痛,一起蒸发殆尽。
他们抵达了坐标指示的地点——一片位于广袤沙漠中,突兀耸立着巨大罗马柱和神庙残骸的区域。这里,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要枢纽,被誉为“沙漠新娘”的帕尔米拉古城遗址。千年风沙侵蚀了曾经的繁华,只留下这些沉默的石质骨架,诉说着往日的辉煌。
陈剑按照接头的暗号,将车灯以特定频率闪烁了几下。片刻后,从一片看似毫无异常的沙丘后,转出两个牵着骆驼、身着传统贝都因长袍的身影。他们警惕地观察片刻,才示意车队跟上。
跟随贝都因人,他们绕到一座半坍塌的罗马宫殿后方,推开一块伪装成岩石的厚重木板,露出了一个向下延伸的、幽深漆黑的洞口。一股阴凉、带着古老尘埃和湿气的风从洞内涌出。
进入洞内,才发现别有洞天。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蓄水池,显然是古帕尔米拉城市供水系统的一部分。穹顶由巨大的石块砌成,支撑着上方千钧的重量。池水早已干涸,底部被平整出来,形成了一个隐秘的营地。几十顶贝都因帐篷散布其中,篝火闪烁,人影绰绰,骆驼和山羊在特定的区域休息。
一位须发皆白、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的老者在一群持枪族人的簇拥下迎了上来。他是这支贝都因部落的长老,萨利赫。
陈剑用阿拉伯语上前交涉,表明了身份和遭遇。萨利赫长老静静地听着,目光扫过伤痕累累的路虎车。
他并未多问,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边缘已经磨损卷曲的古老羊皮卷,缓缓展开。上面是用奥斯曼土耳其语书写的文字,并盖有早已不复存在的奥斯曼帝国的官方印鉴。
“这片绿洲和这些古迹之下的土地,”萨利赫长老的声音苍老而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自我们的祖先起,就归属于我的家族。这是苏丹赐予的地契。在这里,你们受我的保护,受沙漠规矩的保护。”
这古老的地契,在这片混乱的土地上,比任何现代文件都更具权威。廖奎微微颔首,表达了谢意。
营地一角,被迅速清理出来作为临时医疗点。小林强忍着疲惫和悲痛,开始为受伤的当地向导和石头(在最后的交火中手臂被流弹划伤)处理伤势。
当小林为向导取出深深嵌入大腿肌肉的子弹时,他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这子弹……”
只见那枚变形的弹头,在篝火的映照下,竟然反射出一种异于寻常铜被甲或钢芯的、略显苍白的金属光泽。
“是镀银的?”陈剑凑过来,眉头紧锁。镀银弹头成本高昂,通常只用于特殊场合,比如某些相信银对超自然生物有克制作用的传说,或者……纯粹是为了增加杀伤后的感染风险和取弹难度,是一种极其残忍的手段。
廖奎不动声色地走到重伤的向导身边。向导因失血和疼痛而意识模煳。廖奎背对着其他人,遮挡住视线,迅速取出贴身收藏的那个金属小瓶,将几滴珍贵的灵泉水滴在向导那被子弹撕裂、血肉模煳的伤口深处。
在无人可见的皮下组织,奇迹悄然发生。灵泉水中蕴含的磅礴生机瞬间被激发,如同最精密的纳米机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刺激着细胞分裂、毛细血管再生、受损的肌纤维重新连接……那效果远超任何已知的医学手段。伤口虽然没有立刻愈合如初,但严重的炎症和坏死趋势被瞬间遏制,内部组织开始了远超常理的修复进程。
廖奎迅速用干净的纱布覆盖住伤口,进行常规包扎。从外表看,这依然是一个需要时间恢复的重伤,但只有他和向导本人(在稍后清醒时)能感受到,那股钻心的疼痛已经大幅减轻,一股温润的暖流正在伤口处流转,带来麻痒的愈合感。
在营地的另一个角落,阿强则在部落年轻人的帮助下,尝试修复和架设通讯设备。他惊讶地发现,部落里竟然保存着一台英国殖民时期留下的、笨重但结构坚固的老式军用无线电。虽然型号古老,但经过阿强的巧手调试和一些现代元件的替换,竟然勉强能够捕捉到外界的信号,成为了他们与何先生重新建立联系的唯一希望。
在这座千年古城的废墟之下,在这支遵循着古老传统的贝都因部落的庇护中,伤痕累累的“暗影”小队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他们舔舐伤口,埋葬战友,修复装备,同时也从敌人使用的镀银子弹和贝都因人保存的古老地契与无线电中,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这片土地的复杂与这场斗争的诡异。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他们还活着,并且,仇恨的种子已深深埋下。
帕尔米拉古城地下的庇护所,并未能完全隔绝外界的惊涛骇浪。随着阿强将那台老式军用无线电与携带的卫星信号接收器成功桥接,断断续续的情报开始汇拢,勾勒出一幅令人窒息的危机图景。
首先是国际势力的异常调动。阿强截获的公共海事频道和某些加密通讯的片段显示,美国海军第六舰队的旗舰“独立号”航空母舰及其战斗群,正以“例行演习”为名,异常地靠近黎巴嫩领海线游弋,舰载机起降频率明显增加。几乎同时,苏联黑海舰队的一艘“维什尼亚”级情报搜集船,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叙利亚塔尔图斯港外,如同沉默的幽灵,监听和窥探着沿岸的一切。
更令人不安的是当地武装的动向。通过贝都因人的情报网络和无线电监听,确认叙利亚政府军最精锐的第5装甲师,已经离开了大马士革郊外的驻地,正携带着大量的坦克和火炮,朝着黎巴嫩边境方向快速机动。钢铁洪流扬起的尘土,即使相隔遥远,也仿佛能通过电波传递过来。
美军、苏军、叙利亚政府军……各方势力如同嗅到腐肉的秃鹫,围绕着黎巴嫩这片即将爆炸的火药桶盘旋,任何一点火星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而廖奎他们,此刻正身处这风暴眼的边缘。
何先生传来的最新情报,更是让这压抑的气氛几乎凝固。他发来了一份关于“血鹰”部队中一个特殊人物的档案,代号——“屠夫”。
姓名:克劳斯·施耐德(Klaus Schneider)
特征:日耳曼裔,身高达到惊人的2.1米,体重超过150公斤,因幼时罹患罕见的肢端肥大症并经非人道实验性激素治疗,导致骨骼和肌肉异常增生,力量远超常人。情报显示其穿戴有特制的重型复合装甲,可抵御中小口径枪弹直射。
装备:偏好使用改装过的、口径骇人的重机枪或单兵火箭筒,近战时则依靠其非人的力量和特制的金属拳套。
最后目击报告:一周前在德黑兰,因一名当地司机不慎剐蹭其车辆,“屠夫”徒手一拳,将坚固的奔驰轿车车门连带着内部骨架整个砸得凹陷进去,司机当场死亡。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战士,更像是一台人形杀戮机器。他的出现,意味着罗斯戴尔家族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准备用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抹除一切痕迹。
然而,最致命的一击,来自阿强苍白着脸,递过来的一份刚刚破译出的、等级极高的加密电报片段。电文内容极其简短,却散发着核武器般冰冷的毁灭气息:
【优先级:最高】
【行动代号:清扫者】
【授权:使用低当量战术核装置清理所有关联证据及人员。重复,授权使用。】
“战术核装置……”陈剑的声音干涩,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罗斯戴尔家族,竟然疯狂到了这种地步!为了掩盖他们在中东的行动,不惜动用核武器来“打扫战场”?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商业竞争甚至暗杀的范围,这是反人类的疯狂!
就在众人被这骇人听闻的消息震撼得说不出话时,负责外围警戒由石头临时接替观察哨通过望远镜,看到了远处山嵴线上,几点极其微弱、在夕阳余晖下几乎难以察觉的绿色闪光——那是高级微光夜视仪或者热成像仪在特定角度下的反光!
“他们来了!”石头的声音通过喉麦传来,带着一丝紧绷,“‘血鹰’小队,东南方向山嵴线,距离约三公里,正在快速接近!人数……至少两个满编战术小组!”
绿色的光芒在远山闪动,如同死神的眼眸,已经锁定了这片古老的遗迹。内有“屠夫”这样的重装杀戮者逼近,外有各方大军云集虎视眈眈,头顶更是悬着“战术核打击”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阴云,已不再是迫近,而是彻底笼罩。帕尔米拉古城,这片历经千年风霜的遗迹,似乎即将见证一场远超其历史承载的、现代科技与人类疯狂交织的毁灭风暴。廖奎握紧了拳头,眼神中冰蓝色的光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琥珀色交替闪烁,他知道,最后的决战,或许也是最终的逃亡,已经无可避免地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