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香港夜晚闷热难当,振华电子研发实验室却灯火通明,冰冷的白炽灯光映照着每一张凝重疲惫的脸。连续数日,团队都在为“振华一号”流片做最后的冲刺,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焊锡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焦灼。
实验室负责人张工脚步虚浮地走到萧亚轩面前,这位一向沉稳的工程师此刻面色灰败,手指无法控制地轻颤,将三份刚刚接收到的传真文件递到她面前。
“萧董……完了……全完了……”他的声音嘶哑,几乎带着哭腔。
萧亚轩心头勐地一沉,接过那薄薄的几页纸,却感觉重若千钧。
第一份,来自德国克虏伯化学,措辞冰冷官方:“……鉴于集团全球产能结构性调整,即日起暂停对东亚及东南亚地区高纯度特种化学品的供应,恢复时间待定……”
第二份,来自美国杜邦集团,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遵照商务部最新颁布的《战略技术与材料出口管制条例》,您方所申请的产品类别已被列入限制清单,即日起无法继续履行供货协议……”
第三份,来自一直合作尚算顺利的瑞士精密化工,理由更是荒谬:“……位于巴塞尔的旗舰生产线突发重大故障,需无限期停产检修,所有订单交付无限期延迟,敬请谅解……”
三份传真,来自三大洲的顶级供应商,几乎在同一时间,用不同的借口,传递了同一个冰冷的讯息——断供!
实验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呆立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这几个冰冷的字符,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心头,将他们连日来的心血与希望瞬间击得粉碎。没有这关键的高纯度蚀刻酸,所有精密的设计、复杂的电路图、无数个不眠之夜,全都成了镜花水月。
萧亚轩站在原地,指尖用力攥着那几张纸,指节发白。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失态,但紧抿的唇线和骤然收缩的瞳孔,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罗斯戴尔家族的手段,比她预想的更狠,更绝!这不是商业竞争,这是要将“振华”活活扼杀在摇篮里!
她强迫自己冷静,走到角落,打开了那台老旧收音机,试图用外界的声音驱散实验室里令人窒息的绝望。波段调至bbc,里面正传来播音员凝重的声音:“……中东局势持续紧张,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于今日凌晨宣布新一轮减产决议,国际油价应声暴涨,分析人士指出,全球化工产业链将面临新一轮剧烈冲击……”
这则看似无关的国际新闻,此刻听来却像是对他们处境的残酷注解——全球性的动荡与挤压,而“振华”不过是这盘大棋局中,一颗被精准打击的棋子。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何先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凝重,显然是连夜赶来。
他没有寒暄,直接走到萧亚轩面前,压低了声音,带来一个更令人心寒的消息:
“我刚收到确切情报,罗斯戴尔家族不仅动用了上层关系施压供应商,他们还在波斯湾,靠近国际航道的公海上,租用了三艘满载化学品的万吨级运输船,就那样停在那里,既不靠港,也不返航。”
何先生的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顿道:
“他们在用最直观的方式向所有人展示——他们宁愿让这些昂贵的原料烂在海上,也绝不会有一滴,流到‘振华’的手中。”
实验室内的空气,彻底凝固了。这不是简单的断供,这是一场蓄谋已久、全方位、无死角的绞杀。对方用最赤裸的方式宣告:在绝对的资本与权力面前,技术、努力、甚至道理,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整个实验室。
湾仔唐楼,那间位于顶层、经过特殊加固和隔音处理的密室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只有一盏低瓦数的防爆灯投下冷白的光晕,照亮了围坐在简易战术桌旁的六道身影,以及站在桌首的廖奎。
这六人,是何先生通过绝密渠道物色,并经廖奎亲自筛选的精英。他们将组成此次前往东欧黑市获取蚀刻酸的护卫团队。
廖奎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每一张面孔:
“陈剑。”他看向坐在首位,身形精悍如猎豹,眼神沉稳中带着一丝漠然的中年男子。陈剑,前法国外籍军团士官长,参与过多次北非地区的秘密行动,精通阿拉伯语及多种沙漠部落方言,实战经验丰富,被指定为此次行动的现场队长。
“阿杰。”廖奎的目光移向旁边一个沉默寡言、身形瘦削但手指异常稳定的年轻人。阿杰,越南华侨,曾在法属印度支那战场上作为狙击手服役,枪法如神,对环境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石头。”一个皮肤黝黑、体格敦实的汉子微微颔首。石头,来自云南边境,曾在缅北游击队中摸爬滚打,精通爆破、陷阱设置与拆除,是团队里的破坏与反破坏专家。
“小林。”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略显斯文,但眼神锐利的青年推了推眼镜。小林,香港玛丽医院前王牌外科医生,因某些不便言明的原因离开公立医院系统,拥有顶尖的战地急救技术和丰富的创伤处理经验。
“阿强。”一个看起来貌不惊人,正低头摆弄着手中一个改装过的便携式电台的中年人抬起头。阿强,原港府电讯局的首席工程师,精通各类通讯设备与加密技术,能确保团队在复杂环境下的通讯畅通与信息安全。
“黑豹。”最后,廖奎看向角落里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黑豹,中印边境侦察兵退役,擅长渗透、侦察、追踪与反追踪,是在陌生地域行动的耳目。
“各位的履历和能力,我都清楚。”廖奎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这次任务的目标和风险,何先生想必已经向诸位说明。现在,我需要确认,是否有人要退出?”
室内一片寂静,六双眼睛迎向廖奎的目光,没有任何人移动,眼神中只有属于职业者的冷静与决然。他们既然来到这里,就已经做好了面对未知危险的准备。
“很好。”廖奎点头,“从此刻起,你们是一个整体,代号‘暗影’。对外身份,是‘香港利通贸易公司’前往东欧进行市场考察的商业团队。所有对应的证件、服装、行程安排都已备齐。”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记住,我们的首要目标是获取货物,尽可能避免冲突。但一旦遭遇危险,我授权你们使用一切必要手段确保团队安全。陈剑拥有现场指挥权。”
“明白,老板。”陈剑代表团队沉声应道。
“最后检查装备,一小时后出发。”廖奎下达了最后指令。
密室内立刻忙碌起来,最后的武器检查、通讯测试、身份文件核对……“暗影”小队,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在夜幕的掩护下,即将奔赴遥远而危险的东欧,为“振华”的未来,去搏取那一线生机。而廖奎则站在原地,目光深邃,他知道,这将是一场硬仗,不仅仅是对手未知,就连他们即将踏上的土地,也充满了变数。
1971年7月16日,香港启德机场
细雨靡靡,笼罩着维多利亚港。启德机场狭窄的跑道上,一架英国海外航空的波音707客机引擎轰鸣,正准备滑入铅灰色的天空。
廖奎站在登机廊桥的阴影里,最后看了一眼窗外这座危机四伏的城市。他身后,“暗影”小队成员已化身为“利通贸易公司考察团”,分散在旅客中。陈剑穿着得体的西装,正在与扮演助理的阿强低声核对行程;阿杰背着塞满样本的皮质旅行包,眼神习惯性地扫视着候机厅的每个角落;石头和小林看起来像是技术专家,正对着一份产品说明书“认真”讨论;黑豹则完全融入了背景,像个普通的出差职员。
萧亚轩没有来送行,这是为了绝对的安全。但廖奎能感觉到,她的牵挂如同这绵绵细雨,无声却密不透风。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柔软却沉重的情感压入心底,转身,面无表情地步入廊桥。此行的目的地,是万里之外,地中海东岸那个被称为“中东小巴黎”,如今却深陷战火与阴谋漩涡的城市——黎巴嫩,贝鲁特。
1971年7月17日,中转
飞机在云端平稳飞行。廖奎靠窗坐着,闭目养神,体内气感缓缓流转,维持着最佳状态。他脑海中复盘着何先生提供的有限情报:中间人代号“灰隼”,活跃于贝鲁特错综复杂的各方势力之间,与军火商、情报机构乃至各路武装组织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次交易的对象,是东欧某军火集团在贝鲁特的代表,据说能搞到被严格管制的高纯度蚀刻酸。
陈剑不动声色地走过来,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低声道:“老板,航线会经过印度上空,预计明天凌晨抵达贝鲁特。阿强监测到有微弱的无线电扫描,可能是例行公事,也可能不是。”
廖奎眼皮未抬,只是微微颔首。罗斯戴尔家族的阴影无处不在,他从不心存侥幸。
漫长的飞行在引擎的嗡鸣中度过。他们在德黑兰短暂停留加油,机场内充斥着巴列维王朝军警警惕的目光和浓重的石油气味。再次起飞后,窗外的景色逐渐从伊朗高原的苍黄变为地中海东岸的蔚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