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的温馨时刻被一阵礼貌而规律的敲门声打断。守在门外的廓尔喀保镖通过对讲系统低声通报:陈督察到访。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为之一变。廖奎轻轻将怀中的小女儿廖韶涵交给谢亦菲,谢亦菲会意,立刻抱着孩子,并示意保姆将双胞胎一起带进了主卧室,关上了门。萧亚轩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脸上的疲惫和脆弱看起来更明显一些。廖奎则走到沙发旁,选择了一个背靠墙壁、能清晰观察到门口和大部分客厅区域的位置坐下,姿态看似随意,实则无懈可击。
陈督察带着两名眼神精干的便衣警员走了进来。他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关切笑容,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家具的摆放、地面的痕迹、空气中残留的若有若无的药味,最后,那目光如同鹰隼般,牢牢锁定在了坐在沙发上的廖奎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在“廖月生”清醒的状态下与他正式照面。这个男人看起来很年轻,脸色还有些失血后的苍白,但坐姿挺拔,肩背舒展,没有丝毫病弱的萎靡之感。他仅仅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内敛而沉稳的压力。
“萧女士,谢女士,还有廖先生,”陈督察率先开口,语气温和,“听说昨晚几位受了不小的惊吓,我代表警方过来看看,也希望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以便我们后续的调查。”
萧亚轩用手按着受伤的手臂,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心有余季的后怕,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虚弱:“谢谢陈督察关心。昨晚……昨晚真的太可怕了。那些匪徒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自己内部发生了冲突,枪声、爆炸声不断……我们当时吓坏了,只能躲在房间里最坚固的角落,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不敢看……直到后来声音渐渐停了,外面好像也没动静了,我们才……才敢出来。”
她将整个过程描述成了一场纯粹的、与他们无关的“匪徒内讧”,而他们只是不幸被卷入、侥幸躲过一劫的受害者。这套说辞与她之前的口供基本一致,将自己和廖奎完全摘离了出去,将所有血腥的冲突都推给了已经死无对证的“蝮蛇”成员。
陈督察耐心地听着,不时点头,但眼神深处的探究丝毫未减。他询问了几个细节,比如是否听到特定的对话、是否看到某些人的特征,萧亚轩都以“当时太混乱、太害怕,记不清了”为由,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谢亦菲在一旁配合地低着头,扮演着尚未从惊恐中恢复的角色。
整个过程中,廖奎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目光低垂,仿佛对这场问询毫不关心。但陈督察的余光却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问询接近尾声,陈督察站起身,客气地说道:“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请几位放心,警方会加派人手在酒店外围,确保几位的安全。也希望几位能尽快从这次不愉快的事件中恢复过来。”
他作势欲走,却在转身的刹那,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目光再次投向廖奎,脸上带着看似随意的笑容,语气轻松地问道:
“廖先生身体无恙吧?看您气色似乎还有些疲惫,昨晚……休息得可好?”
这个问题看似寻常的寒暄,实则暗藏机锋,直接指向了廖奎昏迷已久突然苏醒,以及昨夜九龙城寨激战的时间点。
廖奎闻言,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迎上陈督察探究的视线,没有丝毫闪躲。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被冒犯的不悦,也没有被问及的慌乱,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还好,”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稳定,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谢谢关心。”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试图掩饰,就是这样一句简单到极致的回应。然而,正是这份过度的平静,这种与他的年龄、“商人”身份以及刚刚经历“绑架惊吓”后应有的反应完全不符的沉稳,反而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在陈督察心中激起了更大的怀疑涟漪。
在廖奎抬手示意“请便”时,陈督察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虎口处那层厚实而粗糙的老茧。那是长期、频繁使用枪械或某些特定工具才能磨砺出的痕迹,绝非一个养尊处优的南洋商人应该拥有的。结合他那挺拔如松的坐姿和那双冷静得可怕的眼睛,陈督察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廖月生”,绝不像档案上写的那么简单。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脸上依旧挂着职业化的笑容,带着手下离开了套房。
门关上的瞬间,客厅里的空气似乎才重新开始流动。廖奎依旧坐在原地,眼神却微微眯起,他知道,警方的怀疑并未消除,未来的麻烦,恐怕不会少。
陈督察的怀疑并未随着离开酒店而消散,反而如同发酵般在他心中膨胀。那份过于完美的档案,那个沉稳得不像商人的“廖月生”,尤其是九龙城寨现场那些无法解释的诡异死因,都指向一个结论——这潭水,比想象中深得多。
警务处一间保密级别较高的会议室内,烟雾缭绕。陈督察将自己的怀疑和收集到的线索,向他的直属上司以及两名来自政治部的官员做了详细汇报。他重点强调了“廖月生”身份的疑点,以及现场部分死者那奇特的致命伤。
“……伤口极其细微,却深及要害,如眼窝、咽喉、太阳穴,精准得可怕。法医初步判断,凶器可能是某种特制的钢针或细锥,但需要极大的腕力和精准度,绝非普通人所能为。”陈督察展示了几张放大的现场照片,那些伤口的特写确实令人不寒而栗。
一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阴鸷的政治部官员仔细看着照片,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缓缓开口:“这种手法……很罕见。超出了我们日常处理的帮派仇杀或职业杀手的范畴。倒像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所为。”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陈督察的上司,“结合‘廖月生’突然出现的时机,以及他与那两位身份同样存疑的女子的关系,我们不能排除,此事可能涉及‘北面’(指中国大陆)派出的、执行特殊任务的‘相关人员’。”
“相关人员”这四个字,他咬得很重,充满了不言而喻的意味。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这个猜测让会议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如果牵扯到两岸三地特殊的政治博弈,那案件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此事敏感,不宜声张。”另一名政治部官员最终定调,“陈督察,你的调查转入秘密进行,重点是核实‘廖月生’的南洋背景,以及他与内地可能的联系。至于那些……超出认知范畴的痕迹,”他瞥了一眼那些伤口照片,“列为高度机密,暂时封存,没有我的授权,不得对外泄露。我们需要更多证据。”
几乎在警方内部会议结束的同时,位于港岛某处隐秘安全屋内的何先生,就通过他那张无形而高效的情报网,捕捉到了风向的变化。
加密的传真机吐出一张热敏纸,上面是经过编译的简短信息。何先生看完后,立刻启动了与萧亚轩的单向紧急通讯渠道。
酒店套房内,萧亚轩的加密通讯器震动。她走到书房,确认安全后接听。
“萧女士,风向有变。”何先生的声音透过加密线路传来,依旧平稳,但带着警示,“警方,特别是政治部的人,已经盯上了‘廖先生’。他们正在动用海外关系,秘密核查他的南洋背景,怀疑其真实性。”
他顿了顿,补充了另一个坏消息:“另外,国际刑警组织那边似乎也听到了风声,对‘蝮蛇’亚洲区骨干几乎被一锅端掉的事情产生了兴趣。虽然‘蝮蛇’是毒瘤,但如此规模的清除,而且手段……比较特别,难免会引起某些机构的关注。”
萧亚轩将何先生的情报转达给廖奎时,廖奎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看似寻常、实则可能藏着监视点的车辆。他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来自官方体系的危险,可能并不比‘蝮蛇’小。”廖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蝮蛇’是明处的恶狼,凶狠直接,但官方机器是隐藏在规则下的巨蟒,它更讲究程序,也更难以摆脱,一旦被其缠上,后果可能更加难以预料。政治部的介入和国际刑警的关注,意味着他们不再仅仅是“受害者”或“证人”,而是成为了某些势力眼中需要探究的“目标”。
在何先生的情报中,还隐晦地提及了政治部官员对现场痕迹的评价——“某种需要极高精准度和力量的冷兵器使用痕迹,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这句话,让廖奎和萧亚轩都心中一凛。这几乎直接指向了廖奎的“阎王针法”。官方机构或许无法理解这种能力,但他们会将其记录在案,列为需要破解的谜题,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风险。
廖奎转过身,目光扫过客厅里正在玩耍的孩子们,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凝重。刚刚结束一场血腥的战争,另一场更为复杂、更为隐秘的较量,似乎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他们需要尽快做出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