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看。”
程凛收回手，下意识理了理警服外套的下摆，快步走向门口时，脚步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轻。
她手搭在门把手上，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才开口问：“哪位？”
“是我，冷疏言。”
门外传来的声音清亮又带着点从容的质感，不是娇软的语调，却自带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那是常年处在上位者才有的沉稳，连简单的自报家门都透着利落。
程凛的动作顿了半秒，第一反应是转头看向病床上的谢折卿。
果然见她眼底瞬间浮起一层惊讶，原本攥着薄被的手微微松开，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没发出声音，显然事先完全不知道冷疏言会来。
“请进。”
程凛摁下VIp病房门禁开关，打开门后，往旁边让了让。
冷疏言走进来的时候，带进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和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形成鲜明对比。
她穿了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外套，手里拎着个浅棕色的皮质手袋，另一只手还提着个透明的果篮，里面装着新鲜的草莓和蓝莓，显然是特意准备的。
程凛等她进门，又顺手轻轻带上了门，把外面走廊的脚步声挡在了门外。
冷疏言踩着定制的黑色高跟鞋走进来时，鞋跟敲击地板的声响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她没有先看门口的程凛，目光第一时间落在病床上的谢折卿身上。
宽大的病号服掩不住谢折卿领口处露出的半截白色纱布，边缘还隐约透着点浅淡的药渍。
那目光只在纱布上停了两秒，便不急不缓地转向程凛，唇角先是轻轻向上挑了个极淡的弧度，随后慢慢扩成一抹带着明显调侃的笑：
“我是不是来的不巧了？”
她的声音不算高，带着惯有的冷静，却完全没有试探的意味，反而像朋友间随口打趣般随意。
程凛甚至能从那语气里听出点“了然”——仿佛冷疏言早就猜到，自己刚才正和谢折卿谈事情，这会儿刚好撞了个正着。
没等程凛开口回应，冷疏言已经迈开步子朝病床走去。
她手里拎着的果篮包装精致，脚步落地时轻而稳，走到床边的陪护椅旁时，动作自然得像是在自己家里。
冷疏言先弯腰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侧边的地上，避免挡住谢折卿伸手能及的范围，再将肩上的黑色手袋取下来，搭在陪护椅的椅背上，袋身垂落的弧度都透着股从容。
做完这一切，她才侧身坐下，椅面发出的轻微声响被她压得很轻，完全没打扰到病床上的人。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陌生人进病房的拘谨，倒像是来探望熟稔的朋友，甚至比程凛这个“先来者”更像病房里的“常客”。
坐定后，她才又开口，这次是侧头看向谢折卿，眼底的调侃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真切的关心，连语气都软了些：
“是不是打扰到你们聊案情了？”
没等谢折卿回答，她又接着说：
“前段时间董事会连开了好几天，每天都耗到后半夜，所以一直没抽出身过来。
小卿，这几天有没有想我啊？”
谢折卿其实从冷疏言进门时就有些惊讶。
她知道冷疏言忙，前几天还发消息说董事会结束后要处理积压的工作，没想到会突然出现在病房里。
直到冷疏言捏了捏她的指尖，那比自己指尖温热的触感才让她从惊讶里缓过神，眼底的意外慢慢褪去，化成了一抹无奈又带着暖意的笑：
“言姐姐怎么突然来了？
也不提前说一声，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她动了动手指，想回握冷疏言，却被对方轻轻按住了手背。
冷疏言的指尖比谢折卿的手温些，触到她手背时，明显感觉到那片皮肤还带着点凉意。
她没多说什么，只是顺手把谢折卿腿上盖着的薄被往上拉了拉，直到被角轻轻裹住她的肩膀，又细心地把领口处的被边捋平，避免蹭到她脖颈的伤口：
“就是怕提前说了，你又要瞎操心，倒不如直接过来给你个惊喜。”
她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对了，我刚才在医院楼下的便利店买了热牛奶，现在应该还温着，等会儿让护士帮忙再热一下，你现在得多喝点温的，别总喝凉白开。”
说着，她才又转头看向还站在门口的程凛。
刚才对谢折卿的温柔语气瞬间收了回去，重新变回了客气却带着疏离的调子，连目光都淡了些：
“程警官要是不忙，要不要坐下来喝杯水？”
程凛站在原地，心里多少有些无奈。
她见过自来熟的人，却从没见过自来熟到这种一瞬间就“反客为主”地步的。
明明是自己先到病房，和谢折卿正聊到案情的关键处，结果冷疏言一进来，气场瞬间压过了整个房间。
她放果篮、搭手袋、拉被子的动作自然又流畅，连和谢折卿的对话都透着旁人插不进去的熟稔，反倒显得自己像个突然闯入的外人，甚至有点“打扰了她们二人时光”的尴尬。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谢折卿，对方眼底还带着笑意，似乎习惯了冷疏言这样的行事风格，这让程凛更觉得，站在门口的自己倒像是个多余的人了。
不过，谢折卿和冷疏言私下很熟吗？
这个问题像根细针，轻轻扎了程凛一下，让她忍不住停下了原本要开口的话，目光不自觉地在两人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她的视线先是落在冷疏言的手上——那只戴着简约铂金戒指的右手，正轻轻搭在谢折卿的手背上，指尖偶尔会极其细微地摩挲一下，动作自然得仿佛融入了日常，没有半分刻意。
再看谢折卿，她半边肩膀靠着床头软垫，原本和自己聊案情时微微绷紧的肩线，此刻竟松了下来，连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都带着几分放松的慵懒。
程凛忽然想起之前见到的冷疏墨——那位有着冰山影后之称的冷家二小姐，也是冷疏言的亲妹妹。
当时冷疏墨也因伤住院，却坚持带伤探望谢折卿，但说话时总是斟酌着用词，连坐姿都保持着拘谨的端正，仿佛怕自己哪点做得不妥，惹得谢折卿不快。
可眼前的冷疏言却完全是另一种模样：她斜坐在陪护椅上，腿自然交叠，说话时语气随意却不越界，甚至刚才给谢折卿拉被子时，还顺手替她拨了下额前垂落的碎发，那熟稔的姿态，反倒更像是亲姐妹。
更让程凛在意的是谢折卿的反应。
在她眼里，谢折卿面对冷疏墨时，总会客气地说“谢谢”“麻烦你了”，连笑容似乎都带着几分疏离的礼貌；
可面对冷疏言时，谢折卿刚才那句带着几分无奈的“言姐姐”，尾音里透着点亲近的熟稔，甚至在冷疏言捏她指尖时，她眼底还闪过一丝略显柔软的笑意。
是自己的错觉吗？
程凛微微蹙了下眉，指尖无意识地在记录本边缘划了下。
她常年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对人际关系的敏感度远超常人，可此刻却有些拿不准了。
或许是冷疏言性格本就比妹妹冷疏墨爽朗洒脱，又或许是两人认识得更久？
不对，根据自己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谢折卿与冷疏言是因为冷疏墨才认识的，此前并无交集。
可那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总让她觉得没那么简单。
不过转念一想，查案才是正事，纠结受害者和另一位受害者直系亲属的私交未免多余，她很快松开眉头，脸上重新恢复了办案时的冷静。
只是心里那点探究的念头，还是像颗小石子，落进了平静的湖里。
随后，她调整了下呼吸，迈步走到谢折卿病床的另一侧，目光转向冷疏言，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谨：
“冷女士，刚才我正在跟谢女士沟通两个关键线索 ——一是雇佣链；二是星辉娱乐分三次向港城启运商贸转账，共计360万款项，这笔转账既无合同备案，也无项目记录，疑点很大。”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特意加重了语气，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这件案子能有突破性进展，多亏您之前提供的星辉娱乐内部财务流向表，尤其是标注了异常转账的备注信息，帮我们省去了很多核查时间。我再次代表专案组，向您表示感谢。”
程凛的话刚落，谢折卿的眼睛就明显睁大了些，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冷疏言，眼底满是疑惑。
那眼神像是在问“冷疏墨之前怎么没跟我说过这件事”。
冷疏墨只是语焉不详的提过几句上次程凛和周洛笛来补做笔录时，询问她什么问题的事，却没想到冷疏言竟然直接拿到了星辉的内部财务记录，还交给了警方。
谢折卿内心暗暗咋舌：
星辉娱乐的财务数据一向保密，这次转账还涉及海外ip、境外虚拟账户等等，调查难度不可为不大。
而冷疏言竟然能查到这么多，属实不易。
但想了想重生前那一世的冷疏言，谢折卿马上释然了——嗯，这确实还是她熟悉的那个言姐姐，原装正版的。
冷疏言最先捕捉到的不是谢折卿的目光，而是她手背极轻的一颤。
那细微的动作里藏着惊讶，或许还有几分被蒙在鼓里的不开心？
她立刻收回落在程凛身上的视线，指腹先在谢折卿的手背上轻轻蹭了蹭，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真的生气。
随后才用指节缓慢地、一下下拍着，动作轻得像怕碰碎易碎的瓷；
又带着不容错辨的安抚意味，倒真像在哄一只骤然受惊、脊背微微绷紧的小猫。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重新抬眼看向程凛。
方才唇角那抹浅淡的笑意还在，却比之前更柔和了些，弧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失礼貌，又不会显得过分热络。
冷疏言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微微颔首，算是对程凛的感谢先做了回应，随后才让平稳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
那声音像是经过了刻意的调控，没有女总裁惯有的锐利，也没有对谢折卿时的软语，只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静，却又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程警官客气了。”
一句话顿了顿，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回谢折卿脸上，见对方只是抿着唇没说话，才继续道：
“我们小卿本就是为了救我家小墨才被卷进来的。为了救小墨，她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说到“严重的伤”时，她的声音几不可查地沉了沉，指尖又在谢折卿手背上多拍了两下，“我不过是提供点线索，帮警方早点查明真相，让小卿能安心养伤，这本就是守法公民该做的事，实在当不起‘感谢’二字。”
话音落下时，她眼底那抹浅淡的认真终于清晰了些，不再是一闪而过的微光，而是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极轻的郑重。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郑重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考量。
早前冷疏言让特助顺着星辉娱乐的转账记录查到了港城启运商贸的底，甚至摸清了两家公司之间若有若无的资金往来。
可亲眼看着谢折卿这一身伤的憔悴样子，她怎么也没敢把自己查到的结果说出来告诉谢折卿。
冷疏言虽然认识谢折卿的时间不长，但以她的阅历和看人的经验，很容易就摸清了谢折卿的性子——心思细腻、敏感，害怕给别人添麻烦。
如果是她在意的人或者物，一点点相关的小事都能在心里琢磨半天。
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在私下查案，指不定又要担心会不会给她添麻烦，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从而耽误伤口的恢复。
所以她不仅自己没说，还特意跟冷疏墨讲了：“你去看小卿的时候，别跟她提这些，她现在最该做的是养伤，不是操心这些。”
当时冷疏墨愣了愣，随即点头应下，她才稍稍放了心。
可现在程凛突然把话挑明，倒让她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半截。
至少不用再费心思找“合适的时机”，也不用怕谢折卿日后知道了，会觉得自己和小墨故意瞒着她。
只是……
冷疏言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悄悄敛了去，唇角的弧度慢慢放平，连眼神都沉了几分，指尖无意识地在谢折卿手背上停住。
她垂着眼，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脑子里却反复盘旋着一个问题：
她虽然也有叮嘱过小墨暂时保密，但程凛到底有没有告诉小卿，星辉娱乐和星耀影业的背后，其实站着同一个老板？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的心就轻轻揪了一下。
她太清楚那个“老板”是谁了——冷胤昌，说起来也是冷家的人，虽只是旁支，论辈分却是她和冷疏墨的三堂叔。
这些年冷胤昌一直在商界低调行事，没人知道他暗中控股了星辉和星耀两家公司，连她也是这次查案时，通过老太太的关系才查到这层渊源。
可正是这层“冷家人”的关系，让她不敢深想——如果小卿知道，那两家先后伤害过她的公司，背后的主人竟然是冷家人，她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自己在帮着“自家人”隐瞒？
会不会觉得，冷家在故意针对她？
会不会连带着对小墨和对自己，都生出隔阂？
她指尖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些，直到感觉到谢折卿轻轻回握了她一下，才猛地回过神，连忙松开力道，又用指腹轻轻揉了揉刚才被自己捏过的地方，像是在弥补方才的失神。
眼底的凝重被她飞快地掩了去，重新换上温和的神色，只是心里那点担忧，却像浸了水的棉絮，慢慢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