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程凛修长的手指即将叩响谢折卿的病房门时,一阵温馨的对话声从虚掩的病房中飘出。
她下意识放轻了动作,身旁的周洛笛恨不得直接把耳朵贴在病房门上。
谢折卿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面前的小桌板上立着一台平板电脑,屏幕里映出一张稚嫩却写满担忧的小脸。
是个扎着双马尾、眼睛红彤彤的小女孩。
那是与她合作过三次,在三部剧中饰演她童年时期的小戏骨容晓诺。
“小诺诺这回可以安心复习期末考试了吧?”
谢折卿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却刻意用轻快的语气,“你看看……”
她正在输液的左手悄悄攥紧了床单,肋骨的断处有些隐隐作痛,却努力用还缠着绷带的右手调整了下摄像头角度,“你谢姐姐现在是不是脸都比之前圆了?”
她故意鼓起脸颊,做出夸张的表情,“你都不知道,你冷姐姐总投喂我,感觉现在都快被她喂成小胖猪了。”
试图驱散视频那头有些凝重的气氛,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令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程凛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作为刑侦队长,她见过太多虚情假意的表演,但此刻病房里这个忍着剧痛还在安慰孩子的女人,真实得令人心尖发颤。
她不由得想起事故现场的视频:
威亚断裂的瞬间,谢折卿毫不犹豫地扑向冷疏墨,在空中完成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保护动作,最终用自己的身体承受了大部分冲击力的画面。
而身旁的周洛笛此刻竟然满脸兴奋的摸出手机快速打字中。
程凛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周洛笛肯定又是在那个什么墨染卿心的cp群里水群聊天中。
——竟然敢当着我的面公开摸鱼?
程凛瞥了周洛笛一眼,算了,反正也要再等一会儿……
平板电脑里传来软糯的童音,却带着明显的哽咽:
“谢姐姐你真的不疼了吗?可我妈妈告诉我说,你这次做了个大手术……”
容晓诺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手紧紧攥着衣角,“你们不要都把诺诺当小孩子哄……”
小女孩抽了抽鼻子,镜头里能看到她红彤彤的眼眶,“诺诺知道,谢姐姐一定很疼很疼……”
说着说着,豆大的泪珠终于滚落下来。
谢折卿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
她偏过头去,望向窗外摇曳的梧桐树影,快速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动,将涌上来的泪意逼退。
高敏感的她作为业内公认的“共情能力天花板”,总是这样……
能精准捕捉他人情绪,却对自己的伤痛轻描淡写,如果遇到这种纯粹的关心,那更容易打开泪腺的阀门……
“哎呀,我们的小诺诺真是长大了。”
她深吸一口气,转回脸时已经挂上温柔的笑意,却在看到屏幕里小姑娘哭红的鼻尖时再度破防。
一滴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她急忙抬起没拆绷带的右手抹去:
“你看,你一哭,都把姐姐惹哭了。不过姐姐答应你,等诺诺考完试,带你去吃那家你最喜欢的……”
程凛再次深吸一口气,终于抬手敲响了房门。
这一刻,她忽然对这位“二线演员”、“待爆小花”产生了超出案件调查的兴趣。
要不然待会儿问问周洛笛,能不能把她拉进那个cp群?
病房门被轻轻叩响后,刘若薇打开病房门,看到程凛站在门口,身侧站着一个之前没见过的女警官。
“二位警官请进。”
刘若薇侧身让程凛和周洛笛进入病房,然后便将病房门关好。
“打扰了。”
程凛的声音让谢折卿猛地抬头,腕部受过贯穿伤的右手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阳光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程凛这才注意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这几天并未休息好。
“诺诺,姐姐这里有客人了。”
谢折卿对着镜头温柔地说,“答应姐姐好好考试,等我出院之后带你去吃那家你最喜欢的草莓蛋糕好不好?”
视频通话结束后,病房里骤然陷入一种奇特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平板电脑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仿佛也带走了方才的生气与温度。
谢折卿缓缓吐出一口气,指尖轻轻将平板扣在小桌板上。
这个对常人来说轻而易举的动作,却让她眉心微蹙,光洁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下意识想去捂住肋骨断处,又在半途硬生生停住,转而将手藏进了被子里。
程凛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病房。
她的视线在谢折卿输液的手背上停留了一瞬——那片触目惊心的青紫从留置针周围蔓延开来,像是被人狠狠攥过。
她想起谢折卿这次的伤情:
内脏挫伤两处、肋骨骨折断裂两根、伴随轻度血气胸等等,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程警官,这位警官是?”
谢折卿抬眸望向两人,声音轻得像是飘在空中的羽毛,她微微仰起脸,目光在程凛和周洛笛之间游移。
她试图调整坐姿以示礼貌,却在移动时不小心牵扯到伤处,指尖微微一颤。
“谢老师您好!我叫周洛笛!是市局网安部的一名网警!也是您和冷老师的粉丝!”
还不等程凛开口,站在她身侧的年轻女警已经一个箭步跨到病床前。
周洛笛的眼睛亮得惊人,脸上写满掩饰不住的兴奋。
她警服胸前的编号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制服袖口下的手腕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她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慌忙压低音量,却掩不住语气里的雀跃:
“我、我看过您所有的作品!《春归何处》里您弹古琴的那场戏,我反复看了十多遍!”
周洛笛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亮,她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取下挂在脖颈的证件双手递上,动作大得差点碰倒床头的输液架。
程凛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将兴奋过度的下属往后拉了半步。
“小周,注意场合。”
程凛低声提醒后,却看见谢折卿苍白的唇角微微扬起,绽开一个真诚的笑容。
这个笑容让她苍白的脸色突然生动起来,“谢谢你的喜欢……”
她轻声说,“不过现在这个样子,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谢折卿的目光扫过自己没拆绷带的手,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
程凛注意到谢折卿说这话时,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住院手环。
“谢老师您千万别这么说!”
周洛笛几乎要跳起来反驳,双手在胸前紧张地摆动,“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安心养伤,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她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脆,“您不知道现在网上有多少人心疼您,热搜都挂了好几天……”
“咳。”
话没说完,程凛就重重地咳了一声,那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发出来的警告。
周洛笛立刻像被按了暂停键,想起自己此行的公务身份。
她懊恼地咬了咬下唇,纤长的睫毛快速眨动几下,抬手在嘴边做了个夸张的拉链动作,活像个做错事被老师抓包的小学生。
这个孩子气的举动让病床上的谢折卿忍不住轻笑出声,却不小心牵动伤处,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下意识按住胸口,指尖在病号服上蜷缩起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程凛锐利的眼睛。
程凛无奈地瞥了眼这个被自己招安了三年的前黑客。
周洛笛立刻挺直腰板站回标准警姿,只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往谢折卿身上瞟。
阳光透过窗帘在她警徽上跳跃,照得那枚银色的徽章闪闪发亮。
谢折卿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
她轻轻调整了下呼吸,试图缓解肋间的刺痛:
“程警官别怪她,是我先提起这个话题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周洛笛胸前的警号上,“周警官这么年轻就进了网安部,一定很优秀。”
周洛笛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警服下摆。
程凛适时地递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她才没有再次激动得跳起来。
刘若薇的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指节微微发白。
她本想在两位警官进门时就识趣地退出,可目光触及谢折卿苍白的面容时,脚步却像生了根一般无法挪动。
“请问……需要我回避吗?”
刘若薇的声音轻柔,她站在门口恰到好处的位置,既不会打扰谈话,又能随时照应。
作为带了谢折卿六年的经纪人,刘若薇太清楚自家艺人表面温柔实则倔强的性格。
尤其是在这种身体状况下,她实在不放心让现在的谢折卿独自面对警方问询。
程凛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在刘若薇身上停留了片刻。
“经纪人请留步,”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冷静,“今天要询问的问题可能需要你来协助解答。”
阳光从她背后投射过来,在病房地板上拉出一道修长的影子。
刘若薇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快步走回病床旁。
“如果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她在程凛面前站定,背脊挺得笔直,双手自然地交叠在身前,职业性的微笑掩盖不住眼中的疲惫。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程凛不再客套,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个警用录音笔,按下开关时发出轻微的“滴”声。
“请问谢女士在行业内的对家都有谁?”
她一边抛出这个尖锐的问题,一边用余光在谢折卿和刘若薇之间来回扫视,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与此同时,周洛笛已经悄无声息地窝进了VIp病房的真皮沙发里。
她熟练地打开平板电脑,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调出预先准备好的资料库。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的警徽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病房里骤然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机械而规律的“滴滴”声,在空旷的VIp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谢折卿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雪白的被单,指节因用力而泛起青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我的……对家?”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杏眼此刻睁得圆圆的,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不安的阴影。
她微微偏头,将困惑与求助的目光投向站在床边的经纪人刘若薇,“刘姐,我有对家吗?”
语气里透着孩子般的天真,仿佛真的在向人生导师寻求答案。
程凛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谢折卿脸上,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女演员此刻展现出的惊讶、迷茫和好奇都太过自然,如果这是表演,那这演技自然到连她这个见惯各色人等的刑警都看不出破绽。
程凛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指节在记录本上轻轻叩击,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沙发上的周洛笛闻声抬头,瞬间被眼前的画面击中了心脏。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谢折卿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她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
女演员微微歪头的模样无辜得让人心尖发颤,病号服宽大的领口露出一截纤细的锁骨,整个人透着一种不自知的脆弱美感。
周洛笛死死咬住下唇才忍住没发出粉丝的尖叫。
她的手指在茶几上无意识地滑动,内心激烈的天人交战。
如果不是在执行公务,她真想立刻掏出手机,把这萌到犯规的一幕拍下来发到“墨染卿心”cp群里炫耀。
光是想象群里姐妹们的反应,她就激动得脚趾都蜷缩起来,但职业操守让她只能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强迫自己继续专注于手头的调查工作。
刘若薇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她伸手为谢折卿掖了掖被角,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程警官可能不太了解,”她的声音温和却坚定,“我们家折卿在圈内摸爬滚打了六年才奋斗到二、三线,她这种咖位的艺人哪有什么对家……”
心电监护仪的声响突然变得急促,又很快恢复平稳。
一滴冷汗顺着谢折卿的太阳穴滑落,没入鬓角。
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在开口时牵动了肋骨的伤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