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宗哎!”
陈婧把保温餐盒重重放在床头柜上,盖子被震得弹开一条缝,露出里面已经凉透的粥。
她双手叉腰,盯着病床上那个仿佛被抽走灵魂的影后——冷疏墨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输液管里的药液一滴一滴落下,苍白的指尖搭在雪白的被单上,连指甲都失去了往日的健康光泽。
“从小谢病房回来你就这副德性,”陈婧深吸一口气,数着秒努力压下火气,从牙缝里挤出尽量温和的声音,“不吃不喝不说话,跟个行尸走肉似的,到底怎么了?”
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冷疏墨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目光依然凝固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那里有什么旁人看不见的东西。
陈婧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精心打理的短发被抓得翘起几撮。她开始绕着病床踱步,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谢折卿打你了?”她突然停下,凑近冷疏墨的脸仔细检查,“不可能,你脸上没伤痕。”
又抓起冷疏墨的手腕,“那她骂你了?还是……”声音突然压低,“她怎么你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冷疏墨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惯常清冷的眸子此刻像是蒙了一层雾,只短暂地与陈婧对视了一秒,又迅速移开。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陈婧心头一紧——她带了冷疏墨十年,以前从未见过冷疏墨这样的状态。
“行!你不说是吧?”陈婧一把抓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我现在就去问谢折卿!顺便问问刘若薇,她们家艺人到底怎么回事!”
“陈姐!”
冷疏墨的声音突然响起,沙哑得不像话。
她伸手想拦,输液针头在血管里偏移,手背上立刻泛起一片淤青。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只是固执地拽住陈婧的衣角:“别去问……是我……说错话了……”
陈婧愣在原地。
衣角传来的力道很轻,却让她想起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冷疏墨的场景——那时刚出道的影后也是这样,明明身体不舒服,虚弱得差点站不稳,却倔强地抓着她的袖子说“我能行”。
“哟,终于舍得开金口了。”陈婧放下手机,故意用夸张的语气掩饰心疼。
她坐回陪护椅,从包里掏出湿巾,轻轻擦拭冷疏墨手背上渗出的血迹:“说说吧,到底怎么了?把我们家影后折磨成这样。”
冷疏墨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病房里安静得能听见点滴落下的声音。
过了很久,久到陈婧以为她又不会回答时,一个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飘过来:“我……我对她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陈婧的手一抖,湿巾掉在地上。
她突然想起冷疏墨以前的数次访谈——冷疏墨不止一次公开表示相当讨厌“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桥段,说这种感情不够纯粹。
还说过如果她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会用其他方式报恩。以身相许这种桥段不太尊重人也不太尊重感情……
“然后呢?”陈婧小心翼翼地问,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冷疏墨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她……她让我别再开她玩笑……她觉得我在戏弄她……”
陈婧张了张嘴,突然明白了——谢折卿一定看过她家冷影后之前的采访。
而现在从冷疏墨口中突然说出完全相反的话,难怪会被误会成是在开她玩笑。
“你发那条V博的时候……”陈婧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缓缓走回到病床边坐下,“说你这个人是她该得的利息……这话是认真的吗?”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目光紧锁着冷疏墨苍白的侧脸。
冷疏墨突然睁开眼睛,那双总是清冷自持的凤眸此刻盈满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将落未落。
她喉头滚动了几下,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从来没对谁这么认真过……”
她的声音轻颤,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挤出来的,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单,“从来没有……”
陈婧的心猛地揪紧。
她带了冷疏墨十年,见过她拿影后时的从容,见过她被黑时的镇定,却从未见过她如此……破碎的样子。
她下意识握住冷疏墨冰凉的手,那双手曾经在红毯上优雅地签名,此刻却在她掌心微微发抖。
“你这个傻子……”陈婧的声音也哑了,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你是真的喜欢她?”
冷疏墨的唇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泪水无声地滑过她消瘦的脸颊:“我对她说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可她只是看着我,眼神那么陌生……就好像……在看一个骗子……”
陈婧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金柏奖颁奖礼,冷疏墨饰演的那个骗子角色——表面深情款款,转身就能把人推下深渊。
她心头一颤,从床头柜上拿过纸抽,抽出一张新的,轻柔地擦拭着冷疏墨脸上的泪痕。
作为带了冷疏墨十年的经纪人,陈婧比谁都清楚,冷疏墨那张完美面具下藏着的,是怎样一颗笨拙又固执的心。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拍打着玻璃,像是无数细小的指尖在叩问。
“怎么会这样呢?”陈婧眉头微蹙,纸巾轻轻擦过冷疏墨眼下的泪痕,却很快被泪水浸透,“然后你们就吵架了?”轻声问道。
冷疏墨又摇了摇头,更多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然后我问她……”
她的声音哽住,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是不是觉得我是那种会为了报恩就随便许诺终身的人……”
“你这不就是在跟她吵架吗?”陈婧无奈地叹气,又抽出一张纸巾。
她太了解冷疏墨了——了解她藏在锋利言语下的柔软,了解她用冷漠掩饰的真心。
这个在镜头前游刃有余的影后,私下处理人际关系的时候,反而笨拙得像个孩子,越是紧张越会说错话。
“那小谢之后跟你说了什么?”陈婧小心翼翼地问,手上的动作未停。
冷疏墨闭上眼睛,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顺着下巴滴落在雪白的被单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她反问我……”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会不会因为家里催婚就选择形式婚姻……”
陈婧的手突然僵在半空,纸巾飘落在地,像一片凋零的花瓣。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个问题太具体了,具体到令人心惊。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冷疏墨会变成这样——她家这位影后确实曾经在某个深夜,一边喝着红酒一边跟她透露过,未来可能会找人形婚应付家里的催婚,同时也是跟家里表明自己的立场……
但当时只有她们两个人在私人公寓里,连贴身助理小圆都不知道这件事。
谢折卿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
陈婧慢慢放下手,心里翻涌起惊涛骇浪——这个从未对外透露过的念头,谢折卿怎么会知道?
难道……
病房里的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过了许久,冷疏墨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
她抬手抹去眼角残存的泪痕,指尖在灯光下微微发颤。
“她比我想象中更了解我……”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带着说不出的苦涩,“终究是我……有错在先……”
话说到一半又哽住,冷疏墨仰起头深深吸气,修长的脖颈绷出一道脆弱的弧线。
陈婧注意到她喉间那个小小的颤动,就像吞下了一枚带刺的苦果,“我欠她的,太多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又开始哽咽。
她别过脸去,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是在极力控制情绪。
正当陈婧打算说点什么打破沉默的时候,冷疏墨突然再次出声,“就跟她说了句‘对不起'……”
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这个表情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被单,“然后我就……逃回来了。”
最后这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前所未有的狼狈。
陈婧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自己带了十年的艺人。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场看起来还算普通的争执会让向来冷静自持的冷疏墨如此失态,但她还是将心中的疑虑暂时压下,从包里取出一包湿巾。
塑料包装撕开的声响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脆。
她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冷疏墨脸上的泪痕,就像十年前第一次见到这个倔强的新人时那样。
“疏墨,”陈婧斟酌着词句,湿巾带着淡淡的薄荷香,“你对小谢的感情……”
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冷疏墨脸上的泪痕,“到底是哪一种呢?”
她停顿了一下,直视着冷疏墨微微泛红的眼睛,“是出于报恩的心理……强迫自己必须去喜欢她……”
手指轻轻拂过对方冰凉的脸颊,“还是说,就只是单纯地……因为她就是她?就是很纯粹地喜欢她这个人?”
湿巾的凉意让冷疏墨微微一颤,她猛地抬头,瞳孔微微放大,像是被这个问题击中了什么。
“陈姐,你的意思是……”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
陈婧叹了口气,将用过的湿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疏墨,虽然我认识小谢的时间不长……”
声音温和中透着耐心,“但小谢的为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她扫了一眼病房角落的轮椅,“就像那天她救你的时候,眼睛里除了你,什么都看不见。”
监护仪的电子音在沉默中格外清晰,冷疏墨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小谢拒绝所有病房VLoG的拍摄,推掉了让你们在病房营业的双人商务……”
陈婧轻轻握住冷疏墨冰凉的手,拇指抚过她手背上的针眼淤青,“这次闹这么大,如果是其他艺人,怕是会铺天盖地安排各种卖惨营销、以及道德绑架你的通稿和热搜,但是小谢那边愣是什么营销都没有安排。”
她直视冷疏墨通红的眼睛,声音带着难得的柔软,“在这个名利场里,我很久没见过这么……纯粹的心意了。”
冷疏墨别过脸去,窗外的暮色在她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一滴泪无声地滑落,消失在雪白的枕套上。
“我……”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第一次在片场见到她时……”
一个几不可察的停顿,“她正在帮场务搬器材,她当时的笑容很干净、眼神清澈、明亮……”
泪水再次涌出,在灯光下闪烁如碎钻,“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圈子里竟然还能遇到这样的人,很不可思议……”
陈婧看着冷疏墨微微发抖的肩膀,想到这段时间冷疏墨近乎偏执地去谢折卿病房探望、陪护,每天准时得像打卡上班,却又总是在人家睡着的时候坐在病床边静静望着人家。
想到这里,陈婧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轻:“所以你现在……能确认自己对小谢是哪种感情吗?”
冷疏墨垂下眼眸,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指腹反复摩挲重生前有过戒痕的位置,像是要确认什么。
病房里一时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她救你,只是因为想救你。”
陈婧拿起床头柜上的矿泉水瓶,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冰凉的液体让她心情平静了些,“就这么简单,这么纯粹。”
水瓶瓶身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而你却在强调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后,突然说要‘以身相许’……”
陈婧深吸一口气,往日干练的经纪人此刻难得露出疲惫,她忍不住扶额,“你知道你触了她几个雷点吗?”
冷疏墨摇摇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被子上,像个等待老师讲解错题的学生。
她这副虚心受教的模样让陈婧想起十年前她第一次试镜时的样子——同样紧张,却多了几分破碎感。
“第一个雷点……”陈婧竖起一根手指,“言行不一。”
她从手机里调出几个视频片段,“之前的你不止一次明确表示非常讨厌‘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桥段,还提到你自己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会选择用其他方式报恩。”
陈婧把手机屏幕转向冷疏墨,视频里的冰山影后气场全开,“可现在呢?一边发博称小谢是你的救命恩人,一边当人家的面说要‘以身相许’,这一波算是直接打脸……”
说到这里,陈婧停顿了一下,忍不住白了冷疏墨一眼。
矿泉水瓶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咔嚓声,“我要是小谢,肯定当场就把这瓶水全浇到你头上!”
冷疏墨抿了抿唇,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绞紧了被单:“这点我知道……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第二个雷点……”
陈婧又喝了口水润喉,加浇灭一点心头的燥火, “你是不是只对小谢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她直视冷疏墨的眼睛,“但没明确对她说,你喜欢她?”
冷疏墨猛地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你怎么……”
“祖宗哎,我带了你十年!”
陈婧打断她,翻出第二个更夸张的白眼,“你除了说台词之外,什么时候主动对人类这种生物说过‘喜欢’这两个字?”
冷疏墨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陈婧见状立即放软语气:“小谢那么纯粹的人,听到你只说报恩不说喜欢……”
她轻轻握住冷疏墨发抖的手,斟酌着词句,“她会觉得你只是出于愧疚、想要报恩才逼迫自己不得不去喜欢她……她会觉得你是在玩弄她的真心。”
窗外的雨声渐大,冷疏墨的眼泪无声地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突然,她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一向冷静自持的冰山影后终于崩溃地捂住脸:“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