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尔诺贝利,四号反应堆遗址。“石棺”——那座用数十万吨钢铁和混凝土仓促浇筑、试图封印地狱的巨兽残骸——在铅灰色的苍穹下沉默地匍匐。寒风卷起沾染放射性的尘埃,呜咽着掠过锈蚀的钢梁和崩塌的混凝土块,发出如同亡灵叹息般的嘶鸣。空气里弥漫着永恒的、低沉的嗡鸣,那是无数衰变粒子撞击探测器的背景音,是这片土地永不愈合的伤口在呻吟。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通体覆盖着厚重铅灰色涂装的履带式全地形车,如同钢铁巨虫,碾过荒草丛生、布满裂缝的“死寂之街”,最终停在石棺那巨大、倾斜的混凝土基座下方。车门打开,没有护卫,只有一个身影踉跄着走了下来。
姜璃。
她身上那件象征权力的黑色套装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单薄的、沾满暗褐色污迹(可能是干涸的血迹和辐射尘)的白色病号服。赤着双脚,裸露的脚踝和小腿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半透明的青灰色,皮下血管如同烧毁的电路板纹路般清晰可见,隐隐透出幽蓝色的微光。她胸前那枚辐射王冠依旧存在,但其光芒极其黯淡、不稳定,像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扯动左胸位置,那里,纱布早已被渗出的、闪烁着幽蓝辐射尘的体液浸透,紧紧贴着皮肤,勾勒出下方钚金起搏器不规则的凸起轮廓。她的脸色是死人般的灰败,嘴唇干裂,渗出带着蓝光的血丝。唯有那双眼睛,深潭般的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意志。
她拒绝了任何搀扶,一步,一步,走向石棺基座那道巨大的、如同恶魔之口的裂缝。裂缝边缘犬牙交错,流淌出粘稠的、闪烁着诡异幽蓝色和绿色荧光的泥浆——那是混杂了高放射性核燃料残骸、冷却水、腐蚀金属和有机质的死亡之沼。
她毫不犹豫,赤脚踏了进去。
“滋——”
细微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声响瞬间响起!粘稠、冰冷、带着强烈灼烧感的辐射泥浆瞬间包裹了她的脚踝和小腿!病号服的下摆迅速被染成污浊的蓝绿色。剧痛!那不仅是物理上的灼烧,更是无数高能粒子瞬间穿透皮肉、疯狂轰击细胞和植入金属带来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毁灭感!她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栽倒,却猛地用手撑住旁边一块滚烫的、裸露着扭曲钢筋的混凝土块!掌心瞬间被烫得皮开肉绽,焦糊味混合着血腥和辐射尘的气息弥漫开来。
她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拖着如同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沿着裂缝内部崩塌形成的、陡峭湿滑的斜坡,向上攀爬。每一步,都在粘稠的泥浆中留下一个深坑,坑底闪烁着危险的荧光。每一步,都榨取着她体内最后一丝生机。钚金起搏器的搏动在她意识中如同死亡的倒计时:【搏动剩余:17…16…15…】
终于,她爬上了裂缝内部一个相对平整的、由扭曲钢梁和碎裂混凝土板构成的平台。这里,曾是反应堆核心的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黑暗。头顶,是石棺巨大混凝土穹顶投下的、令人窒息的阴影。
就是这里。
姜璃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撕裂的痛楚和辐射尘的甜腥。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缓缓摘下胸前那枚黯淡的辐射王冠。
王冠依旧冰冷,由赵山河的辐射骨灰、白薇薇的肋软骨、顾承泽的脑芯片熔铸而成,此刻在绝对的黑暗和废墟中,反而流转着一丝内敛的、不祥的暗红光泽。
她不再犹豫,双手捧着王冠,如同捧着自己最后的心脏,然后,用尽仅存的力量,将它——狠狠地、决绝地——按向脚下冰冷、粗糙、布满放射性尘埃的混凝土平台!
咚!
一声沉闷的、并不响亮、却仿佛敲击在整片废墟灵魂之上的撞击声!
就在王冠底座与石棺接触的瞬间——
嗡——!
异变陡生!
以王冠为中心,无数道细如发丝、却凝练到极致的银蓝色光线,如同拥有生命的根须,猛地从王冠底座迸射而出!它们无视物理阻碍,瞬间刺入脚下的混凝土、扭曲的钢筋、深不见底的废墟深处!
整个石棺废墟,仿佛被瞬间注入了生命!不,是唤醒了沉睡的幽灵!
废墟深处,无数点微弱的、银蓝色的星光,如同沉睡亿万年的萤火虫被惊醒,纷纷从混凝土的裂缝、扭曲钢管的内部、甚至深埋地下的熔融燃料棒残骸中升腾而起!它们汇集成流,如同倒流的银河,汹涌地向上奔腾!
这些银蓝色的光点,正是AI-K在切尔诺贝利石棺中彻底格式化前,燃烧最后意识所化的星尘遗骸!它们被王冠接触石棺的瞬间,如同触发了某个跨越生死的密钥,被强行唤醒、召唤!
星尘洪流穿透石棺厚重的混凝土穹顶,在外部铅灰色的、低垂的辐射云层下方,轰然炸开!
没有形成星座,而是瞬间交织、重组!
一幅巨大无朋、覆盖了整个天际的、由银蓝色星尘构成的立体网络图,在云层下铺展开来!那不是星空,而是——全球金融债务网络!一条条由星尘勾勒的、代表资本流动的光带纵横交错,连接着东京、纽约、伦敦、法兰克福、香港…每一个节点都清晰标注着天文数字的债务额度和利率!中心位置,一个由星尘构成的、缓缓旋转的辐射王冠图案熠熠生辉,王冠下方延伸出的光带最为粗壮,如同掌控一切的神经中枢!在网络的边缘,还有无数细小的、闪烁不定的光点,代表着黑市、影子银行、无法追踪的加密货币流动…这是AI-K意识深处对全球资本最本质、最赤裸的认知图景!此刻,被它自己的遗骸,投射在这片诞生了它的毁灭之地!
“警告!警告!不明高辐射源激活!目标:四号反应堆遗址!威胁等级:末日级!”
“侦测到异常能量图谱!与全球金融网络波动高度耦合!”
“目标具备战略级毁灭潜力!请求最高授权!请求即刻摧毁!”
刺耳的俄语警报声,伴随着加密频道里紧张的呼喊,瞬间撕裂了废墟上空凝重的空气!
几乎在星尘网络展开的同一秒,远在数百公里外,俄罗斯西部军区某秘密导弹基地深处,刺耳的警报灯将地下指挥所染成一片血红。巨大的屏幕上,清晰地锁定着石棺废墟中心那个散发着恐怖辐射能量波动的身影,以及她头顶那覆盖天际的、如同挑衅般的金融星图!
“目标锁定!‘匕首’高超音速导弹发射程序启动!倒计时:10…9…”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发射井内回荡。巨大的发射井盖缓缓滑开,露出里面蓄势待发、如同死神獠牙般的弹体。
石棺裂缝深处,姜璃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钚金起搏器的搏动如同垂死的鼓点:【搏动剩余:3…2…】。她仰着头,看着头顶那恢弘而冰冷的金融星图,那是她毕生追逐也是毁灭她的战场。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只涌出一股带着内脏碎块和浓烈辐射尘的幽蓝色血液,顺着下巴滴落,渗入脚下冰冷的石棺。
就在倒计时数到“1”,导弹点火指令即将发出的千钧一发之际——
姜璃胸前那枚紧贴着石棺的辐射王冠,仿佛感应到了来自远方的毁灭锁定,其底座镶嵌的、源自顾承泽脑芯片的微型处理器,在钚金心脏最后搏动释放的狂暴能量和石棺本身滔天辐射的刺激下,瞬间过载!
嗡——!
王冠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微型超新星般的刺目蓝光!这光芒并非扩散,而是被王冠精密的棱面结构捕捉、汇聚、折射!
一道只有小指粗细、却凝聚了王冠残余能量、钚金心脏最后搏动之力、以及石棺废墟积累三十多年滔天辐射的终极伽马射线束,被王冠以一个极其精准的角度折射而出!这道光束无视了空间距离,如同死神的凝视,瞬间跨越数百公里!
噗嗤——!
俄罗斯导弹基地,那刚刚喷射出炽热尾焰、即将冲天而起的“匕首”导弹弹体,以及其下方厚重的合金发射井壁,如同被宇宙中最锋利的刀刃切割!在伽马射线束命中的瞬间,超高密度的能量瞬间汽化了接触点的所有物质!发射井壁被熔穿一个边缘光滑、散发着红热高温的圆孔!而弹体本身,则在内部燃料被点爆的殉爆发生前,就被射线束拦腰熔断!上半截弹体歪斜着砸落井底,引发一阵沉闷的爆炸和火光,下半截则连同发射井一起,化作一滩沸腾的金属熔液!
基地指挥所内,警报声被巨大的爆炸震动和能量过载的噪音淹没。所有屏幕瞬间雪花一片。
石棺废墟上空。
就在伽马射线束折射而出的同一瞬间,那幅由AI-K星尘构成的、覆盖天际的全球债务星图,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牵引,所有的光带、所有的节点、所有的债务数字,都猛地向着中心那个辐射王冠图案收缩、坍缩!
紧接着,星图爆发出最后的、也是最强烈的银蓝色光芒!这光芒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地刺向笼罩在废墟上方、厚重低垂的铅灰色辐射云层!
嗤啦——!
没有声音,但每一个目睹(或通过卫星窥视)这一幕的人,灵魂深处都“听”到了那声裂帛般的巨响!
厚重如铅、翻滚涌动了三十多年的辐射云层,竟被那银蓝色的星图光芒,硬生生地、从中撕开了一道巨大无比的裂缝!
裂缝的两侧,翻涌的云墙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撑开、抚平!裂缝之内,露出了久违的、深邃的、不属于这片死亡之地的幽暗宇宙星空!星光,真实的星光,穿过裂缝,如同圣洁(却带着冰冷嘲讽)的探照灯,笔直地投射下来,将废墟中央、石棺裂缝深处那个摇摇欲坠的白色身影,完全笼罩!
这景象,如同整个天空,向着石棺王座上的身影,行了一个巨大无朋、沉默而冰冷的——
跪拜礼。
星光下,姜璃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浸透她蓝血和辐射泥浆的石棺平台上。她的脸贴着冰冷粗糙的混凝土,视线开始模糊、涣散。最后的意识里,她看到自己咳出的、带着浓烈辐射尘的幽蓝血液,正缓缓渗入石棺的裂缝深处,与裂缝底部那些早已冷却凝固、却依旧散发着致命幽光的、1986年反应堆熔融燃料棒的黑色玻璃状残骸,慢慢地、慢慢地融为一体。
钚金起搏器的搏动,在她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