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
在雨声中，突然混入了一种不协调的声响，王林成在奇怪的声音中入眠。
在梦中，他身处一个巨大的岩缝之中，朦胧的雨幕中，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拄着竹杖缓缓前行。
那是一个老僧，身披破旧的灰色袈裟，双眼处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是个盲人。
老僧走得很慢，竹杖在湿滑的山路上小心试探，却奇怪地没有偏离方向，直直走向王林成，仿佛能看见他。
\"出来吧，孩子。\"老僧在岩缝前停下，声音沙哑却温和，\"雨水寒凉，老衲的草庵就在不远处。\"
王林成蜷缩在岩缝深处，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活死人不该有恐惧，但他此刻却怕得发抖。这老僧是谁？为何能准确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你怀揣《苦灭圣谛经》，却不知如何运用，如同幼儿持利剑，伤己多于伤人。\"老僧的话让王林成如遭雷击。
他知道经书的事？
王林成的呼吸变得急促。怀中的经书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胸口发疼。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从岩缝中跌了出来，跪倒在泥水中。
老僧空洞的眼窝\"望\"着他，干瘪的嘴唇微微上扬：\"缘法如此。三百年了，它终于找到了新的持经人。\"
\"你...你是谁？\"王林成挣扎着爬起来，警惕地盯着老僧，\"你怎么知道经书的事？\"
老僧轻轻一笑，说道：“小施主，跟老朽一走便知。”
犹豫片刻，王林成跟上了老僧的脚步。不知为何，这盲眼老僧给他一种莫名的信任感，仿佛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两人一前一后，在雨中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一处隐藏在峭壁下的简陋草庵。草庵虽小，却干燥温暖，与外面阴冷潮湿的世界形成鲜明对比。
老僧示意王林成坐下，自己则从陶罐中倒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草药茶递给他：\"喝下吧，能暂时掩盖你身上活死人的气息。\"
王林成接过碗，茶汤呈现出诡异的墨绿色，散发着苦涩的香气。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仰头喝下。茶汤入喉，先是极苦，随后化作一股暖流扩散全身。他惊讶地发现，左脸上那个象征活死人身份的\"玖拾柒\"烙印竟然开始变淡。
\"这...这是什么？\"他摸着渐渐消失的烙印，声音发颤。
\"忘忧草与往生花的汁液，加上一点老衲的血。\"老僧盘腿坐在他对面，\"只能维持三日，但足够你抵达无苦崖了。\"
\"无苦崖？那是什么地方？\"
老僧空洞的眼窝转向草庵外某个方向：\"《苦灭圣谛经》上一任持经人坐化之地。在那里，你能找到答案。\"
王林成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经书：\"上一任持经人？\"
\"多年前，苦禅大师带着《苦灭圣谛经》挑战极乐谷主，想要解救所有活死人。\"
老僧的声音低沉下来，\"他几乎成功了，却在最后关头被谷主暗算。经书失落，大师重伤逃至无苦崖，最终坐化在那里。\"
王林成心跳加速：\"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老僧缓缓抬起手，指向自己的眼睛：\"老衲这双眼睛，就是当年为苦禅大师引路时，被当时的极乐谷主祖天行的'千痛指'所毁。\"
王林成倒吸一口冷气。能在极乐谷主的攻击下活下来，这老僧绝非等闲之辈。
\"您...您也是持经人？\"
老僧摇摇头：\"老衲无缘。经书择主，非人力可强求。\"他顿了顿，\"当年苦禅大师临终前预言，多年后会有新的持经人出现，带领活死人获得解脱。老衲在此等候多年，今日终于等到你了。\"
王林成猛地站起来：\"不，你弄错了！我只是个普通的活死人，偶然捡到了这本书而已！以我的能力，怎么可能对抗得了极乐谷谷主？\"
\"持经人从不是偶然。\"老僧平静地说，\"《苦灭圣谛经》会选择那些经历过最深痛苦，却仍存一丝慈悲之心的人。告诉我，当你还是活死人时，是否曾为同伴的遭遇感到难过？\"
王林成愣住了。他回忆起那些画面：看到新来的活死人被烙上编号时的惨叫，目睹同伴因\"故障\"被巡查使拆解时的麻木...是的，即使在失去自我的状态下，他心底深处仍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动。
\"那就是经书选择你的原因。\"老僧仿佛\"看\"到了他的回忆，\"现在，拿出经书，老衲教你如何初步运用它的力量。\"
王林成迟疑片刻，还是取出了《苦灭圣谛经》。当经书暴露在空气中时，草庵内突然金光大盛，经书封面的文字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
老僧虽然看不见，却准确地将枯瘦的手掌按在经书封面上：\"听好了，经书的力量源于对痛苦的理解与超越。欲用它救人，先要学会承受痛苦。\"
他的话音刚落，王林成就感到一股剧痛从手掌传来，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扎入他的血肉。他惨叫一声，想要抽回手，却发现手掌像是长在了经书上，无法挣脱。
\"忍过去！\"老僧厉喝，\"这是必经之路！\"
疼痛越来越强烈，王林成跪倒在地，全身痉挛。他感到自己的灵魂被撕裂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在承受不同的痛苦：被转化为活死人时的恐惧，失去自我的空虚，目睹同伴受苦的无助...
就在他即将崩溃的边缘，疼痛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平静。王林成瘫软在地上，大口喘息，发现自己全身已被汗水浸透。
\"现在，试着翻到第四页。\"老僧的声音传来。
王林成颤抖着照做。令他惊讶的是，原本看不懂的文字现在竟然清晰可辨：
\"观世间苦，如观己苦；解世间苦，如解己苦...\"
当他读出这些文字时，经书上的字迹开始发光，化作一缕缕金色流光钻入他的双眼。王林成感到一股暖流在体内循环，所过之处，活死人时期积累的阴冷被一扫而空。
\"这是...\"
\"《苦灭圣谛经》的入门心法。\"老僧说，\"现在你已初步与经书建立联系，能够感知他人的痛苦并给予短暂解脱。但要真正掌握它的力量，必须前往无苦崖，接受苦禅大师留下的考验。\"
王林成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发现皮肤上的青灰色已经褪去大半，几乎与常人无异。
更神奇的是，当他集中注意力时，竟然能\"看到\"老僧身上缠绕着无数黑色的丝线——那是多年积累的痛苦痕迹。
\"我...我能看到您的痛苦...\"他震惊地说。
老僧微微一笑：\"善。明日一早，你就启程前往无苦崖。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偏离山路，会有妖魔在你脑海中制造幻象，试图让你放弃。\"
王林成在草庵中每一次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巡查使莫无伤变成干尸的画面，还有那些仍在极乐谷中受苦的活死人同伴。
还有十七号，那双始终有光亮的眼睛让他无法忘怀。
次日，天蒙蒙亮时，老僧就唤醒了他，递给他一个粗布包袱：\"里面有三日份的干粮和水，还有一张无苦崖的地图。老衲已用特殊药草掩盖了你的气息，但最多只能维持三天。你必须在这之前抵达无苦崖，否则你就会永远困在这里。\"
王林成接过包袱，突然跪下向老僧磕了三个头：\"多谢大师指点。若我能活着回来...\"
\"去吧，时间不多了。\"老僧扶起他，\"记住，经书的力量源于慈悲而非仇恨。只有真正理解痛苦的人，才能超越痛苦。\"
离开草庵后，王林成按照地图指示，向深山进发。随着海拔升高，植被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裸露的灰色岩石和终年不散的雾气。
走了约莫半日，前方出现一条狭窄的山脊，两侧都是万丈深渊。这就是地图上标注的\"断魂脊\"，通往无苦崖的唯一路径。
王林成小心翼翼地踏上山脊，强风几乎要把他吹倒。就在这时，他怀中的《苦灭圣谛经》突然发热，一道金光射出，在他脚下形成一条光路，稳住了他的身形。
\"谢谢...\"他轻声对经书说，仿佛它能听懂一般。
走过断魂脊，雾气突然散去，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形似打坐僧人的奇特山峰矗立在面前，山体上赫然刻着三个巨大的字：无苦崖。
王林成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向山脚走去。就在他即将抵达时，一阵剧痛突然从胸口爆发，仿佛有人用烧红的烙铁按在他的心脏上。他惨叫一声跪倒在地，怀中的经书跌落出来，自动翻到了某一页。
\"啊！\"王林成蜷缩成一团，感到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这是比活死人转化过程还要剧烈的痛苦，几乎要让他的意识崩溃。
恍惚中，他听到一个阴柔的女子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好哥哥，把经书烧掉，痛苦就会停止...烧掉它，你就能重新见到你师父。\"
王林成立刻意识到这是妖魔的蛊惑，他挣扎着向经书爬去，每移动一寸都像刀割般痛苦。
\"不...我不会...放弃...\"他咬紧牙关，手指终于碰到了经书的边缘。
就在这一瞬间，经书中爆发出耀眼的金光，将王林成完全包裹。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漂浮感。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纯白的空间中，面前盘坐着一位面容枯瘦的老僧。
\"苦...苦禅大师？\"王林成试探地问。
老僧缓缓抬头，双眼如同两颗黑色的星辰，深邃无比：\"持经人，你为何而来？\"
\"我...我不知道。\"王林成诚实地回答，\"我只是一介活死人，偶然得到《苦灭圣谛经》，被迫逃亡至此...\"
\"没有偶然。\"苦禅大师的声音在白色空间中回荡，\"经书选择你，是因为你心中有他人所无之物。\"
\"是什么？\"
\"慈悲。\"大师抬手一指，白色空间突然变成了极乐谷的景象，无数活死人正在痛苦中徘徊，\"看他们，你可曾感同身受？\"
王林成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胸口一阵刺痛：\"是的。即使在我还是活死人时，看到他们受苦，我心里也会难受...\"
\"这就是了。\"大师微笑，\"活死人本该毫无情感，你却保留了这一点慈悲之心，正是经书选择你的原因。\"
场景再次变换，这次是在极乐宫外的白骨堆旁，发现大师指着画面中的他：\"看，当你触摸经书时，它发出的光是三百年来最强烈的一次。这意味着你有潜力成为最强的持经人。\"
王林成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可是...我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如何对抗极乐谷主？\"
\"力量源于理解。\"大师的声音变得庄严，\"现在，你将接受最后的考验——面对自己最深的恐惧。\"
空间突然变黑，王林成感到自己在下坠，不断下坠...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回到了紫云宗，眼前的宗主让他滚出紫云山；身后则是自己的师父墨神机，墨神机嘿嘿一笑，居然向自己扔出爆丹。
他很清楚这是假的，于是就在他即将完全失去自我的那一刻，他默念《苦灭圣谛经》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诵经声：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
这声音如同晨钟暮鼓，震散了转化带来的迷雾。王林成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跪在无苦崖下，经书在面前散发着柔和的金光。
\"我...我通过了？\"他颤抖着捧起经书。
经书自动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浮现出一行新的文字：
\"知苦灭苦，即得自在。\"
随着这行字的出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涌入王林成体内。
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无限扩展，能够感知到方圆数里内的一切生命——山脚下的采药人，岩缝中的毒蛇，甚至极乐谷方向正在逼近的追兵...
\"这就是...经书的力量？\"他站起身，发现自己的活死人特征已经完全消失，皮肤恢复了健康的小麦色，肌肉也变得饱满有力。
就在这时，他感知到山脚下有个采药人从悬崖上摔下，生命垂危。
几乎是本能地，王林成向那个方向伸出手，经书中的金色能量顺着他的指尖流出，穿越空间包裹住了那个伤者。
\"痛苦...散去。\"他轻声说。
数里之外，重伤的采药人突然停止了惨叫，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的疼痛消失了，骨折的腿也开始自行愈合。
无苦崖上，苦禅大师的虚影微笑着目送他离去，轻声呢喃：\"去吧，持经人。让极乐谷主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极乐'。\"
梦中醒来，王林成仍在床上，窗外雨声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