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甄嬛产期临近,雍正特恩准其母家入宫陪伴。
如今她已是钮祜禄氏的熹妃,甄父甄母只得依礼匆匆一见,无法留宫陪产。
皇帝顾及她心绪,又特许了他两位妹妹,曾经的心腹宫女,现为甄家二小姐的甄玉妧,和三小姐甄玉娆入圆明园小住。
姐妹三人久别重逢,自是亲昵无比。
甄嬛见她们一如往昔,心中郁结也散了大半。
玉妧的婚事已定,只待年节后出阁。
许的是翰林院一位新晋编修,与甄府素有往来。
那人听闻玉妧曾在内廷当差,见识不凡,几番诚意求娶。
玉妧相看时见他仪容清正,言语间又极是敬重自己,心中也十分满意。
如此嫁去便是当家主母,前程安稳,甄嬛也替她心安。
一旁的玉娆,却仍是天真未凿的模样。
甄嬛不曾得知,上次玉娆入宫自请替姐和亲,出宫时曾在长街与慎贝勒有过一面之缘。
那日匆匆一瞥,又得知她的决绝仁义,已深深触动了那位少年贝勒的心。
此后,他便寻了由头往甄府递过两回帖子。
只是玉娆心无旁骛,只当他是位和气知礼的宗室贵人,浑然未觉自己已成了别人心头的月光,悄然种下了一段情愫。
这日午后,玉娆刚从碧桐书院出来,沿着青石小径没走几步,便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甄姑娘。”
她回身,见慎贝勒允禧立于一株梧桐树下,身着月白常服,眉眼含笑,手中小心地捧着一卷画轴。
“贝勒爷万福。”玉娆依礼问安。
允禧快走两步上前,语气温和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欣喜:
“果然是你。方才远远瞧着背影觉得像,又恐唐突,贸然叫住姑娘,还请勿怪。”
他举了举手中的画轴,解释道:
“我新得了一幅李迪的《枫鹰雉鸡图》,真迹难得,心中欢喜,正想着寻个懂画之人一同品鉴。不知姑娘可否有暇?”
玉娆本就于书画上颇有见解,闻言眼眸微亮,欣然应允。
只是这样一来二去几次,玉娆才渐渐品出些异样来。
怎的这般凑巧,每日午后她出碧桐书院,总能“偶遇”这位贝勒爷?
他又哪来那么多的名家词画,好似永远也分享不完?
心下虽有疑惑,她却并不厌烦。
只因二人从画作聊到诗词,又从园林花木谈到古今轶事,实在是投契。
玉娆发现,这位天潢贵胄并非不学无术之辈,反而胸有丘壑,见解超然。
而在允禧眼中,玉娆的聪慧灵秀,更如清风拂面,令他惊喜不已。
许多念头,他只需起个头,她便已了然于心,彼此的观点竟如榫卯般契合。
“没想到……”允禧眼中光彩流转,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悸动,“在这宫墙之内,竟能遇到姑娘这般知己。”
玉娆抬起头,正对上他真挚而热烈的目光。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第一次因为眼前这个少年,泛起了懵懂的涟漪。
二人来往渐密,在人多眼杂的圆明园里终究不妥。
单是安陵容这半月里,便已撞见两回。
她冷眼瞧着,玉娆虽年岁尚小,却已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
更紧要的是……
如今她日日在园中行走,那一颦一笑,皆落在皇上眼里。
思及此,安陵容心头便似悬了一把利剑,寒意森森。
她随即转身,径直往碧桐书院去。
才进门,就见甄嬛与玉妧临窗对坐,正细细比对额间的花钿,言笑晏晏。
安陵容敛了心神,含笑走近:
“我今儿可来着了,一进门就见两个美人儿对镜理妆,真真是赏心悦目。”
甄嬛抬头见她,忙笑着招手:
“陵容快来,正说你这巧手的人不在,花样都少了几分灵气。”
玉妧起身见了礼,三人一同坐下。
安陵容执起团扇轻摇,似是不经意道:
“姐姐在屋里赏美人,我刚在园子里却也瞧见了一幅好景致。”
见甄嬛抬眼看来,她方缓声道,“方才过来时,远远见三小姐与慎贝勒在水榭边说话,一个侃侃而谈,一个静心聆听。这晨曦映着碧水,倒像一幅活的《李清照品茗图》,清雅得紧。”
甄嬛与玉妧对视一眼,眉头微蹙:“这是何时的事?”
玉妧柔声劝道:“长姐莫急。三妹性子活泼,与慎贝勒年岁相当,在一处说说话也不打紧。”
“她也不是小孩子了。”甄嬛轻叹,“原想着年后让父亲母亲为她相看人家,如今看来竟是拖不得了。”
安陵容执起茶盏,声音轻柔:“慎贝勒虽无功业建树,却是宗室里难得的清流。品性纯良,知书达理,倒也是个良配。”
“我日日与她相处,竟没看出这丫头的心思。”甄嬛揉了揉眉心,“实在是个糊涂姐姐。”
玉妧沉吟片刻,低声道:“长姐,前次玉娆入宫时,皇上的态度……终究让人放心不下。倒不如……”
“我也是日夜悬心。”甄嬛眸光一沉,“嫁与寻常人家,未必护得住她。”
安陵容遂道:“既然如此,不如趁早许给贝勒府。既全了这段良缘,也绝了后顾之忧。”
甄嬛反手握住她,眼底满是感激:
“多谢你这般留心。只是婚姻大事,终究要问过玉娆那丫头的心思,才能做打算。”
刚出碧桐书院回了杏花春馆,贴身宫女浮金便悄步上前,低声禀道:“娘娘,家书到了。”
安陵容闻言唇角微扬:“是母亲有何事嘱托么?”
浮金却喏喏道:“娘娘,不是夫人……是松阳县来的。”
安陵容指尖一顿,面上的笑意霎时褪得干干净净。
她接过那封信。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展开信纸,扑面而来尽是敷衍的问候,真正的意图只在最后几行。
竟是求她为庶弟指一门好亲事。
她这一世,步步为营,才将母亲接来京城,请封诰命,让她安享尊荣,免受家族倾轧。
至于父亲安比槐,原先戴罪被发配西北,去年也是因她圣眷不衰,皇上额外开恩,才将他接回松阳县赏了个闲职养老。
他如今官途无望,见她这个女儿在宫中身为柔妃风光无限,却未能惠及家里,便又将这攀龙附凤的心思,动到了儿子的婚事上。
安陵容恨不得对着信纸啐一口。
“做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