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来,天光已大亮。
安陵容睁开眼,身旁早已空无一人,连一丝余温都未曾留下。
只有她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锦被盖得严严实实,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荒唐,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境。
竟已日上三竿。
好在皇后病中免了晨省,否则她这般贪睡,定要惹人闲话。
她试着动了动身子,一阵隐秘的酸软自腰际传来,提醒着她那并非梦境。
一种陌生的,带着些许羞赧却又忍不住回味的情绪悄然滋生。
食髓知味,大约便是如此。
两世为人,她的生命中只有雍正一个男人。
在那件事上,于她而言,从来都只是任务,是不得不忍受的、充满畏惧与厌烦的枯燥流程。
何曾有过半分乐趣,更遑论昨夜那般心惊肉跳的悸动。
年轻的身体,终究是不同的。
她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昨夜朦胧光线下的画面。
当讷亲被她反客为主,推倒在那堆被她掀翻在地、艳红如火的绸缎上时。
他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庞,和起伏着的白皙胸膛,陷落在浓烈的色彩里,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她暗自回味了一番,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不错。
“娘娘,您醒了?”浮金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得到允许后,她才端着洗漱用具低头进来,不敢多看。
安陵容起身,坐到妆台前。
铜镜中映出的面容,竟带着一种罕见的红润,眼波流转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水色。
连浮金都忍不住小声赞了一句:“娘娘今日气色真好,面若桃花似的。”
安陵容闻言,心中微微一悸,只淡淡道:“少贫嘴”
然而,这片刻的旖旎与满足,如同饮鸩止渴,并未能浇灭她心底最深处的忧惧。
放纵过后,理智回笼,对甄嬛处境的担忧便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重。
她与讷亲的私情,是刀尖舔蜜,是玩火自焚,而甄嬛正在走的,才是一条真正看不到希望的绝路。
她迅速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又恢复了那个冷静自持的柔妃模样。
“备轿,”她吩咐道,“去太医院。”
她迫切需要知道,幕后究竟何人。
.
这次太医院之行依旧是一无所获。
碧桐书院的“丧事”草草收场,仿佛一阵阴风刮过,卷走了所有痕迹。
圆明园再次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得愈发湍急。
淑嫔乌拉那拉毓秀,如同被春雨滋润过的海棠,日渐娇艳,圣眷愈浓。
安陵容冷眼瞧着,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越结越大。
皇后的病,病得太过“恰到好处”。
淑嫔的专宠,来得太过“顺理成章”。
而最关键的,是准噶尔疫情的控制,顺利得近乎诡异。
温实初的方子,她虽未亲见,但以其医术和郑重程度,绝非寻常游医所能破解。
她不信巧合,尤其是在这吃人的后宫。
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便是那“病中”的皇后。
可怀疑终归是怀疑,她需要证据,需要一条能够穿透迷雾的线索。
机会,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这日,内务府循例将各宫份例并一应开销账册送至协理六宫的安陵容处过目。
厚厚的账册堆满了桌案,大多是些日常用度,琐碎而沉闷。
安陵容一页页翻阅,起初并未在意。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本相对单薄的册子上。
《太医院夏药材采买、入库、支取明细》。
她的心猛地一动。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
和亲之事起于夏初,时疫方子也制备于那时。
她不动声色地拿起那本册子,对负责送账册的小太监淡淡道:
“近日宫中多事,皇后娘娘与惠妃凤体违和,太医院用药频繁,本宫需仔细核对,以免有所错漏。这本册子暂且留下,本宫细细看过再发还。”
小太监不疑有他,恭敬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
安陵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册子。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录着各种药材的名称、产地、入库数量、支取去向、经手人等信息。
她并非医者,对大多数药材名感到陌生。
但她有一个优势,便是心思缜密,且记忆力超群。
这是多年调香制香,记录配方带给她的好处。
她开始在册子里寻找那些看起来不寻常的、或是名字生僻的药材。
这个过程如同大海捞针,但她极有耐心。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日头西斜。
就在她眼睛酸涩,准备暂且放弃之时,一个名字跳入了她的眼帘。
“白头翁”。
她记得曾在一本杂书上看过,此药常用于热毒血痢,似乎与痢疾相关的疫病有关。
她精神一振,立刻以“白头翁”为起点,查看其支取记录。
记录显示,今年夏日,太医院共采购白头翁三十斤。
其中,二十五斤由温实初支取,备注为“研制方药”。
这符合预期。
但另外五斤的支取记录,却引起了安陵容的注意。
这五斤是在温实初支取后不久,由一位名叫钱三七的管事太监支取的,备注仅为“宫中常用”。
“宫中常用?”安陵容蹙起眉头。
白头翁并非甘草、红枣这类日常滋补之物,何来“常用”之说?
而且,偏偏是在温实初大量支取用于研制时疫方药之后?
这巧合未免太过刻意。
她立刻意识到,这多出的五斤白头翁,可能就是突破口。
她稳住心神,继续追查这白头翁的具体去向。
她翻遍了太医院同期所有的支出记录,却再找不到这五斤药材的明确流向。
它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安陵容没有气馁。
既然在太医院的账上断了线,那就换个方向。
她开始调阅内务府同一时期的其他账册,特别是关于库房存储、物资调配的记录。
这是一个更为浩繁的工程,但她目光锐利,心无旁骛。
终于,在翻阅《内务府广储司杂项物资出库记录》时,她发现了一条关键信息。
记录显示,就在钱三七支取那五斤白头翁后第三天,内务府奉旨准备一批“赏赐准噶尔部之物”,其中包含“各类药材十箱”。
安陵容的心跳骤然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