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紫禁城,寒意未消。
祺嫔瓜尔佳氏文鸳已穿起繁复鲜艳的春装,云锦料子上绣着大团大团的西番莲纹,行动间环佩叮当。
刻意隆起的腰腹成为她最得意的勋章,行走宫苑,恨不得人人都来瞻仰一番。
前朝,其父瓜尔佳鄂敏正得圣心,于都察院中权势煊赫。
他瞄准了吏部侍郎,也是甄嬛之父甄远道,步步紧逼,罗织罪名。
一道道奏折如冷箭频发,直指甄远道“结党营私、心怀怨望”。
言辞狠戾,锋芒毕露,大有不将其扳倒抄家绝不罢休之势。
宫墙虽深,却从不是密不透风。
这消息更助长了瓜尔佳文鸳的气焰,她自觉父女连心,圣眷正浓,连带着腹中那块肉也更具分量。
一日,她在宫道上“偶遇”了正前往储秀宫探视安陵容与沈眉庄的甄嬛。
瓜尔佳文鸳扶着宫女的手,并未认真见礼,只拿眼梢上下打量着甄嬛,唇角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莞嫔姐姐。听闻近来甄府甚是热闹,真是难为姐姐了,自家门前雪尚未扫净,还有闲心日日往来探视旁人。要我说呀,还是多操心自身为好。”
甄嬛脚步未停,只淡淡瞥她一眼,并未接话,径直与她擦肩而过。
那无视的姿态,让瓜尔佳文鸳有些憋闷,她冷哼一声,声音扬高:“我们走!皇嗣要紧,可不能被些晦气冲撞了!”
甄嬛却恍若未闻,因她一抬眼,已看见了站在储秀宫宫门处的安陵容。
安陵容披着一件浅碧色织锦暗花披风,静静立于廊下檐影之中,如同初春枝头一枚新叶。
方才宫道上的那一幕喧嚣,显然已全然落入她眼中。
她面上无波无澜,如同在看一场早已知道结局的拙劣戏文。
待甄嬛走近,她脸上立刻绽出亲切温婉的笑意,自然地伸出手,挽住甄嬛的手臂,语气柔软:
“姐姐来了,眉姐姐正念叨你呢。外头风还有些凉,快随我进去吧。”
言语间,只字不提方才的偶遇与风波,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翌日,便有消息灵通的小太监悄声禀报,瓜尔佳鄂敏又在早朝之上公然发难,弹劾甄远道的奏折措辞愈发激烈。
安陵容正执着小银剪,修剪一盆初开的茉莉。
闻言,动作未有丝毫停顿,只极轻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时机已至。
瓜尔佳氏父女里外呼应燃起的这把虚火,烧得够旺了,也该到头了。
再任其烧下去,火势蔓延,必会殃及池鱼。
而且,皇后自然心知肚明,瓜尔佳文鸳这一胎,根本保不过五个月。
皇后定然已在谋划,要如何利用这一胎,发挥最大的效用。
这时浮金脚步轻捷地步入内室,低声禀道:
“娘娘,宝华殿那边递了消息过来,皇后的人方才暗中动作,将祺嫔供奉在长明灯下的那串珠子……给掉包换走了。”
安陵容冷笑:“哦?皇后动作倒快。只怕她此刻还暗自得意,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换走的,仍是昔日那串红麝香珠呢。”
皇后此刻急于出手换走珠串,无疑是要抢先抹去自己与此事最后的关联,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看来,皇后是决意要动祺嫔腹中龙胎这颗棋子了。
“可惜啊……”
浮金笑道,“皇后娘娘只怕万万想不到,她煞费苦心换走的,不过是一串再寻常不过的红玛瑙仿品。祺嫔那串真正的红麝香珠,早在供奉之初,便已被我们的人悄然取走,妥帖收存在宝华殿后殿的暗格之中。”
安陵容岂容这精心铺设的局被皇后轻易搅乱?
岂容皇后抢在她之前从容脱身,甚至反客为主?
这潭水既然已经搅浑,便该由她来定这流向。
安陵容转而看向垂手侍立的浮金:
“告诉宝华殿的人,寻个稳妥时机,将那串真正的红麝香珠,再给祺嫔换回去。”
“是,娘娘。”浮金心领神会,立刻躬身领命,悄然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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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偏殿内。
瓜尔佳文鸳慵懒地斜倚在贵妃榻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捻着颈间那串光华流转的“红玛瑙珠”。
这串珠子,自皇后娘娘亲赐那日起,除了每月固定送往宝华殿供奉祈福的两日,便几乎从未离过她的身。
午间景泰刚从宝华殿将珠子取回,她便又挂上了颈间。
此刻她这般摩挲着,鼻尖萦绕着那奇异而馥郁的、据说能宁神静气的香气,只觉得无上恩宠与荣耀都系于此,心神亦为之沉醉安宁。
她丝毫未曾察觉,此刻紧贴着她肌肤的这串珠子,早已不是两日前那串。
数月前,正是趁着她将红麝香珠送至宝华殿供奉之际,安陵容预先布下的人手悄然动作。
以一串经催孕猛药炮制的红玛瑙串,换走了皇后所赐的原物。
她这突如其来的“福气”,这看似天赐的龙裔,根源都在于此。
而如今,在她最毫无防备之时,那串真正的红麝香珠,又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了回来。
外观、色泽、甚至那经由复杂工艺融合后的馥郁香气,皆与先前一般无二,足以以假乱真。
唯有内里所含的麝香分量,因着这数月来的持续熏泡渗透,反而较之初时更为猛烈。
那致命的香气被其他名贵香料更巧妙也更深入地遮掩融合着,无声无息,日夜侵蚀。
这一切做得悄无声息,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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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十来日后的一个清晨,瓜尔佳文鸳正由宫女伺候着梳妆。
她的指尖掠过一支赤金凤尾簪时,忽觉腹中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猛地袭来。
猝不及防,她当即痛呼出声,手中的簪子“当啷”一声掉落在梳妆台上。
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
翊坤宫内顿时乱作一团,宫人们慌得手足无措,还是掌事宫女景泰勉强稳住心神,厉声催促着小太监快去请太医。
然而一切已是回天乏术。
不过半个时辰,那未成形的龙胎便已化作一滩触目惊心的鲜血,悄然离去。
皇帝闻讯时,正在碎玉轩同甄嬛对弈。
听闻苏培盛急惶惶的禀报,执棋的手顿在半空,脸色骤然铁青,掷下棋子便匆匆赶去。
皇后与协理六宫事务的敬妃、惠妃亦及时赶到翊坤宫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