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笑容愈发慈和深邃:“本宫向来赏罚分明,你为这后宫安稳所付出的辛劳,本宫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你与沈眉庄、甄嬛一同进宫,沈眉庄诞下六阿哥,已升至妃位,甄嬛无子封嫔,而你……”
皇后恰到好处地停顿,目光在安陵容沉静的脸上逡巡,旋即又漾开那温婉笑意,
“家世不显,终究是委屈了妹妹这般品貌才情。待此间事了,本宫自会寻个合适的机会,在皇上面前替妹妹周全一二。”
她缓缓吐出那极具诱惑力的承诺,“抬入上三旗,也并非难事。”
抬旗?
虽只是皇后空口许诺,安陵容也有些意外。
她是汉军旗,虽在“满蒙汉一家亲”的名头下,可谁都清楚,在这大清,满军旗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自去岁父亲被罚,家中倒是安稳,却早非丰厚门楣。
虽这么想着,安陵容面上早已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
她迅速从榻上滑下,不顾膝盖的疼痛,端端正正地跪在皇后面前,无比真挚道:
“娘娘天恩!嫔妾粉身碎骨,难报娘娘恩德之万一!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娘娘厚望!”
皇后看着姿态无比恭顺的安陵容,眼中的满意几乎要溢出来。
她亲自俯身将安陵容扶起,温言道:“快起来。你有这份心,本宫就放心了。好好养伤,来日方长。”
她意有所指地留下这句话,便扶着剪秋的手,仪态万方地离开了杏花春馆。
安陵容走回榻边坐下,再次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安神茶。
皇后以为她是她手中最锋利、最听话的刀。
她低头,看着茶汤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轻轻吹了一口气,那倒影便碎成了片片涟漪。
.
清凉台。
即使弘时心中万般不情愿,少年人强健的筋骨终究占了上风。
加之皇后频频遣人催促,言道下月必要将他接回紫禁城“静养”,他身上的伤,到底是一日日好了起来。
这日午后,弘时拄着一根光滑的紫檀木拐杖,在侍从小心翼翼的簇拥下,挪到了清凉台临水的一处敞轩外。
这一拨侍从是几日前皇阿玛和皇额娘来探视时特意带来照顾他的,足足十几之数,果郡王原府的侍从不得再近身,让他有些烦躁。
庭前几级青石台阶,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弘时盯着那台阶,眉头紧锁。
伤腿虽能着力,但下台阶时仍会有不适。
“都退下吧,我想自己待会儿。”他道。
侍从们躬身退到稍远的廊下,目光却仍紧紧追随着这位金尊玉贵的皇子。
弘时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重心移到好腿上,准备单脚跳下那几级台阶。
动作刚起,身形便是一个趔趄,拐杖点在石阶边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只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肘弯。
弘时愕然侧首。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的脸庞,梳着简单的双丫髻。
是采苹。
“三阿哥当心。”她扶稳他后,便迅速收回了手,规矩地退后半步行礼。
弘时站稳身形,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也笑道:“采苹,好久不见。”
采苹噗嗤一声笑了:“瞧阿哥说的,奴婢几日前还给阿哥送了汤药茶点的。”
她指了指他手中的拐杖:“这青石阶,看着平整,其实雨后易生青苔,奴婢方才擦过,知道哪里落脚最稳当。”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拐杖点过的地方,石色略深,似是湿滑。
他方才只顾着腿疼和面子,竟没留意。
“你倒是细心。”弘时重新调整重心,试探着用拐杖点向采苹刚才示意的那块干燥的石面。
“阿哥若是要下阶,”采苹的声音再次轻轻响起,“不妨试着将伤腿稍稍伸直些,用拐杖和好腿支撑,身子微侧,像这样……”
她并未再上前搀扶,只是在不远处,用自己空着的手和身体,做了一个幅度不大却清晰异动的动作示范。
弘时依言尝试,果然觉得受力顺畅许多,他一步一步,虽慢,却稳稳地走下了那几级曾让他视为畏途的台阶。
踏上平地,他轻轻吁了口气。
他看向采苹,少女正安静地站在一旁,阳光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轮廓。
她身上那件淡青色侍女服,在满庭浓绿中显得格外素净。
“采苹,多谢你。”弘时又笑着道谢。
采苹摇头:“分内之事,阿哥不必挂怀。”
她的目光落在弘时额角的汗珠上,犹豫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素帕,叠得整整齐齐,双手递过来:“阿哥若是不嫌弃……”
弘时伸手接过,帕子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
“这几日你在做什么?”弘时问道。
采苹笑起来,像初绽的栀子。
她指了指庭院一角:“奴婢这几日跟着府里的嬷嬷学辨识草药,照料王爷养的那些花草。这些野菊、薄荷,”
她又指了指石阶缝隙顽强生长的小花小草,“瞧着不起眼,捣碎了敷伤处,能清凉消肿;泡茶喝,也能解暑安神。”
弘时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些他平日绝不会留意的微小生命,在她口中仿佛都有了灵性和价值。
这清凉台的庭院,确实比他想象中还要有趣得多。
“你懂草药?”弘时来了兴趣。
“略知皮毛。”采苹谦虚道,“王爷说,草木有心,识得它们,便多一分自处的安然。”
“草木有心……”弘时低声重复,心中某个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
不同于宫中那些或娇媚或刻意的目光,她的存在,像这清凉台的一缕清风,带着山野的清新与生命的韧劲,悄然拂过他的心湖。
他拄着拐杖,站在平地上,看着采苹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整理着石阶旁几株野花。
阳光透过树叶,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
弘时只觉得眼前这幅画面,宁静得让他心安。清凉台的蝉鸣似乎也温柔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