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朱红宫墙拖出长长暗影,如巨兽匍匐的脊背。凌云鹤随传旨太监疾步穿行在宫道间,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仿佛没有尽头。裴远按刀紧随其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重檐叠嶂的殿宇。
乾清宫丹陛前,身着蟒衣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早已候着,见凌云鹤到来,微微颔首:“陛下已在西暖阁等候,凌先生请。”说罢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裴远,“护卫请在殿外候驾。”
裴远脚步一顿,凌云鹤却淡然道:“裴护卫乃陛下亲赐协理此案,有宫禁行走之权。”掌印太监眼皮微抬,终是侧身让开道路。
西暖阁内龙涎香氤氲,宪宗朱见深负手立于窗前,明黄常服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凝重。听见通传,他缓缓转身,眼底带着血丝:“凌云鹤,朕召你所为何事,想必已知晓。”
“臣惶恐。”凌云鹤躬身行礼。
宪宗猛地一拍紫檀案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元宵佳节,贵妃险遭不测!今日拂晓,涉案宫女竟在东厂眼皮底下暴毙!这紫禁城莫非成了菜市口,任人来去自如?!”
阁内空气骤然凝滞。凌云鹤垂首道:“臣方才查验过尸身,死者虽面露诡笑,但指甲缝中留有皮屑,牢房地面亦有被擦拭的痕迹,显是有人灭口后伪造现场。”
宪宗眼神锐利如刀:“尚铭呈报说乃邪术所致,你怎么看?”
“启禀陛下,”凌云鹤从袖中取出油纸包,“臣在死者枕畔发现此物。”展开纸包,银色粉末在烛光下流转微光,“此乃精炼铁屑,通常用于机关暗器。若吸入肺腑,会致人咳血窒息而亡——这与宫女死状吻合。”
宪宗凝视铁屑,面色愈发阴沉:“你的意思是,有人用机关杀人?”
“非但如此,”凌云鹤又取出另一纸包,“这是在如意房中发现的香灰,内含致幻之物。两案并查,恐非巧合。”
暖阁内静得能听见烛芯噼啪作响。宪宗忽然冷笑:“好啊,真是好手段。先是贵妃遇险,再是证人暴毙,下一步是不是要轮到朕了?”他猛地转身,“凌云鹤听旨!”
“臣在。”
“朕命你暗查此案,凡后宫诸殿、二十四衙门皆可稽查,遇急可调一队锦衣卫随行。”宪宗取下一块龙纹金牌,“此乃朕的手令,如有阻挠者,先斩后奏!”
凌云鹤双手接过金牌,只觉沉甸甸压手。此时窗外忽起风声,吹得窗棂咯咯作响。宪宗望向渐暗的天色,声音忽然疲惫:“万贵妃...她年少时入宫侍奉,历经风雨。朕不愿再见她受惊扰。”这话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警告。
恰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争执声。裴远的声音清晰传来:“未有陛下宣召,不得入内!”
一个尖细嗓音高声道:“西厂办案,谁敢阻拦!”
暖阁门轰然洞开,但见汪直身着飞鱼服立于门外,身后番子按刀而立。他对宪宗躬身行礼:“惊扰圣驾,臣万死。只是刚得密报,暴毙宫女如意三日前曾与坤宁宫太监私相授受,臣恐事涉中宫,特来请旨彻查。”
宪宗面色骤变:“坤宁宫?”王皇后素与万贵妃不睦,若牵扯其中...
凌云鹤忽然开口:“汪公公有心了。只是如意暴毙尚存疑点,此时贸然查探中宫,恐生事端。”他转向宪宗,“臣请先行查验贵妃寝宫,或许另有发现。”
汪直细长的眼睛眯起:“凌先生是要包庇...”
“够了。”宪宗冷声打断,“就依凌云鹤所言。汪直,西厂协查即可,未有实据前不得惊扰中宫。”说罢挥袖转身,显然不愿再多言。
退出暖阁时,暮色已沉。汪直与凌云鹤并肩而行,忽然轻笑:“凌先生可知,这宫里的红墙是用朱砂混着糯米浆砌成的?”他手指划过宫墙,“看着光鲜,内里不知掺了多少血泪。”
凌云鹤脚步未停:“汪公公想说什么?”
“咱家只是好奇,”汪直意味深长地看向他,“先生方才为何要替坤宁宫解围?莫非...”
话音未落,忽见一队太监抬着步辇匆匆经过。辇上蒙着白布,隐约露出人形轮廓,滴滴答答的水渍在宫道上拖出蜿蜒痕迹。裴远眼神一凛:“是水?”
汪直唇角勾起一抹笑:“冷宫井里刚捞上来的。这半月第三具了,都说是在找当年枉死的废妃呢。”他忽然凑近凌云鹤耳边,“先生说说,这宫里到底是人可怕,还是鬼可怕?”
待汪直带人远去,裴远立即低声道:“先生请看地面。”方才步辇经过处,水渍中竟混着些许银色粉末,与如意牢中所见一般无二。
凌云鹤蹲身蘸取细看,眉头渐锁:“铁屑遇水则锈,这些却色泽如新,显是刚沾染不久。”他望向步辇远去的方向,“冷宫井户...裴远,你可知具体方位?”
“在西北角英华殿后,早已废置多年。”裴远忽然警觉,“先生怀疑?”
“不是怀疑。”凌云鹤缓缓起身,目色深沉,“是有人刻意引我们去那里。方才传旨太监靴上的香山红土,现在的铁屑线索——这宫中有人等不及要与我们下这盘棋了。”
宫灯次第亮起,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深宫重重,每一盏灯火后仿佛都藏着窥探的眼睛。凌云鹤握紧袖中金牌,冰凉的触感让他格外清醒。
这棋局已然布下,第一步该落在何处,他需要好生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