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烙痕噬心
栈桥残骸之上,水珠不断滴落,敲打着朽木,也敲打着死寂的空气。刀疤汉子锁骨下那枚青黑色的烛龙烙印,在微弱的水光映照下,扭曲蠕动,恍若活物,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
岸上众“水鬼”见到那烙印暴露,如同被抽去了脊骨,脸上疯狂的战意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竟不由自主地齐齐后退一步,手中兵器微微颤抖。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远比死亡更可怕的畏惧。
裴远紧扣着刀疤汉子的手臂,能清晰地感受到其身体在剧烈颤抖,并非因为河水冰冷,而是源于那烙印被窥见后的惊惶。他沉声重复问道:“这印记,代表什么?”
刀疤汉子牙关咯咯作响,面色惨白如纸,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完整音节,只是绝望地摇头。
岸上那瘦高汉子忽然嘶声道:“官爷!放开我大哥!此事……此事与印记无关!要杀要剐,冲我来!”
“冲我来!” “放开大哥!”
众人似乎被那烙印刺激,竟又鼓起几分勇气,缓缓围拢,眼中虽仍有惧意,却更多了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
裴远心知这烙印便是关键,是比刀剑更能控制这些人的枷锁。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众人:“尔等可知,此乃西域邪教‘拜火影教’之图腾,名为‘烛龙’!尔等所效忠之‘恩人’,便是此邪教中人!尔等以为是在报仇,实则是被邪魔利用,行祸乱天下之事!”
“邪教”二字如同惊雷,炸得众人一愣,脸上露出茫然与惊疑。
“胡……胡说!”刀疤汉子终于挣扎出声,声音嘶哑破碎,“恩人……恩人乃义士!是……是……”
“是什么?”裴远紧逼不放,“他若真是义士,何须在尔等身上种下此等邪异烙印?此乃控魂邪术之印!尔等可知,长久受其侵蚀,心神将渐被吞噬,最终沦为只知杀戮的傀儡!”
这话半真半假,意在攻心。那烙印虽未必真是控魂邪术,但其作为邪教标识,且能让这些人恐惧至此,必然有着极其可怕的含义。
果然,众人脸色再变,有人下意识地抚摸自己身上同样的位置,眼中恐惧更甚。
那瘦高汉子猛地扯开自己破旧衣衫,露出胸膛,其上赫然也有着同样的烛龙烙印!他声音带着哭腔:“你……你休要危言耸听!恩人说过……此乃……此乃‘圣痕’,是……是得其庇佑之证明……”
“庇佑?”裴远冷笑,“庇佑尔等沦为复仇工具,朝不保夕?庇佑尔等身受烙印,惶惶不可终日?尔等细想,那‘恩人’每次出现,可是藏头露尾?每次下达指令,可是以尔等亲人性命相胁?每次给予‘极乐散’,可是告诫尔等此物危险,而非吹嘘其功效?”
一连串诘问,如重锤击打在众人心头。他们回想起“恩人”每次神秘的出现,冰冷的指令,以及那确实提及的“若敢背叛,天涯海角亦取尔等至亲性命”的警告……还有那“极乐散”令人飘飘欲仙却又毛骨悚然的效力……
难道……难道真的……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迅速生根发芽。
刀疤汉子身体抖得更加厉害,眼中挣扎之色剧烈。他忽然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裴远:“你……你如何证明你所言是真?官府……官府最擅骗人!”
裴远知他们心防已松,沉声道:“我无需骗你。我且问你,那‘恩人’下次与尔等联络,在何时?在何地?尔等只需告知,我自有办法证明其邪魔身份,并将真正残害黄河百姓的贪官绳之以法!还尔等一个公道!”
“公道……”刀疤汉子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渴望,旋即又被恐惧淹没,“不……不能说……说了……我们都会死……死得比喂鱼还惨……”
“不说,尔等便能活吗?”裴远语气转厉,“尔等手上已沾人命,朝廷海捕文书已下!即便那‘恩人’不杀尔等,朝廷律法又能饶过尔等?更何况,尔等甘心永世受那邪印操控,连死后魂魄都不得安生吗?”
字字诛心!
岸上众人一片死寂,唯有粗重的喘息声。绝望与一丝微弱的希望在他们眼中疯狂交战。
良久,那刀疤汉子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明夜……子时……漕河……废弃的‘龙王庙’……交接下一批‘药’……”
他说出来了!
裴远心中一震,却不动声色:“如何辨认?”
“……庙门……悬三盏……绿色灯笼……便是信号……”
“好!”裴远松开手,将刀疤汉子推开,“今日之言,望尔等深思。若想真正报仇雪恨,而非沦为邪魔傀儡,明夜便看我如何揭穿那‘恩人’真面目!”
他深深看了众人一眼,不再多言,转身一步步踏上河岸。所过之处,那些“水鬼”下意识地让开道路,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再无阻拦。
裴远走出废弃码头,融入夜色,方才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方才一番心理博弈,凶险程度尤胜刀兵相见。
他不敢耽搁,立刻寻了隐秘处,放出联络信号,召来一名缇骑。
“速去禀报凌先生,‘水鬼’已接触,其背后确为‘烛龙’邪教操控,身有烙印,受其胁迫。明夜子时,漕河废弃龙王庙,以三盏绿灯笼为号,邪教使者将现身交接‘极乐散’。请先生定夺!”
“是!”缇骑领命,悄然而去。
裴远则再次隐入黑暗,远远监视着码头方向。他心知,那些“水鬼”此刻必然内心天人交战,亦需防备那“恩人”或有其他眼线,提前察觉变故。
夜色深沉,漕河之水默默流淌,吞噬了无数秘密,亦即将迎来一场决定性的碰撞。那废弃的龙王庙中,供奉的不知是真是假的神明,而明夜,或许将有一尊真正的邪魔,现出原形。
裴远握紧刀柄,目光如夜枭般锐利,等待着黎明的到来,更等待着下一个黑夜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