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军械疑踪
暮色四合,凌云鹤回到寓所小院时,裴远已先一步返回,正自焦灼地踱步于院中。见他归来,且袍袖沾染尘土,肩头略有破损,裴远面色一变,急迎上前:“先生!您受伤了?!”
“无碍,遇上些宵小之辈。”凌云鹤摆手,神色如常,“你可有收获?”
裴远见他不欲多言,便按下担忧,眼中闪动着振奋之色:“先生所料不差!确有发现!”他引凌云鹤入内,掩上门,压低声音道,“卑职寻了旧日同在边军效力、后调入京营掌管军械库的弟兄,暗中比对了那黑衣死士所用短刃与弩箭形制。”
他自怀中取出一张粗纸,上面细致地描摹着短刃与弩机的样式、尺寸、甚至细微的磨损特征。“先生请看,此刃造型奇特,刃身微弧,血槽深邃,柄首嵌有铜环,并非我军中制式兵器。但那弟兄一见便认出,此乃五年多前,兵部武库司曾小批量试造的一批‘破甲锥’,专配发给一支执行特殊任务的边军斥候营使用,后来因造价高昂且实用性争议,便停产了,图纸也封存入库。”
“边军斥候营?”凌云鹤目光一凝,“可知是哪一营?”
“查到了!”裴远语气肯定,“乃是当年驻守甘肃镇,专司巡边缉私的‘夜不收’营!但蹊跷处在于,据档案记载,这批‘破甲锥’在三年前一次清点中,报称因库房失火,尽数焚毁,记录在案,核销了账目!”
“焚毁?”凌云鹤嘴角掠过一丝冷嘲,“好一个焚毁。那弩机呢?”
“那手弩更是明显!”裴远指着图纸,“这是军中专供内卫厂卫使用的‘神机弩’,劲力强,射程远,可连发三矢,管控极严,每一把皆有编号登记,绝无可能流落在外!卑职暗中查了编号,此弩……此弩竟登记在东厂下属某缇骑百户名下,档案显示,已于去岁遗失!”
“东厂……”凌云鹤缓缓重复道,眼中寒芒骤盛。皇陵死士所用,竟是登记在东厂名下且“遗失”的军弩,以及本该“焚毁”的边军利刃!这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还有那黑布与沙土,”裴远继续道,“卑职找了漕帮里常走西域的老舵工辨认。那黑布,老舵工一见便脸色发白,说这是西域‘黑风盗’头目才用得起的料子,据说产自极西苦寒之地,防水防火,价比黄金。那沙土,他仔细看了,说绝非中原之物,倒像是……像是河西走廊西端,靠近西域的那片千里戈壁滩深处的特有赤沙,寻常商队根本不会深入那里。”
边军利刃、厂卫军弩、西域盗魁衣料、戈壁赤沙……这些看似散乱的线索,此刻却隐隐勾勒出一条模糊而惊人的脉络。
凌云鹤静默片刻,忽问:“你可曾查到,当年那批‘破甲锥’试造及配发时,兵部武库司由谁主事?三年前报称焚毁时,又是经谁之手核销?”
裴远一怔,旋即面露钦佩:“先生明鉴!卑职确实顺带查了。主造与核销之人……恰是同一人——时任武库司郎中,后因功擢升,现任……”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吐出一个名字:“……工部右侍郎,李俨。”
凌云鹤瞳孔骤然收缩!
李俨!第一个微笑着死去的官员!他竟曾掌管过这批本应“焚毁”的军械!
“而当年那支配备此刃的‘夜不收’营,”裴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其都指挥使,姓赵名莽,绰号‘疯虎’,作战勇猛,却也桀骜不驯。据档案记载,此人于三年前,也就是那批军械‘焚毁’后不久,因触犯军纪、克扣军饷等罪,被革职拿问,押解途中……被其旧部劫囚,逃入漠北,下落不明。兵部将其列为叛将,海捕文书至今未撤。”
一条清晰的链条,似乎浮出水面:李俨掌管军械→特殊军械“焚毁”→经手军官赵莽被革职并“叛逃”→如今李俨离奇死亡→现场出现本应“焚毁”的军械!
而赵莽的叛逃路线,正是通往西域方向,与那黑风盗衣料、戈壁赤沙隐隐吻合!
“难道……是那赵莽回来找李侍郎复仇?”裴远推测道,却又自行否定,“可那‘极乐散’又如何解释?西域奇毒,岂是一个叛将所能轻易得手?且皇陵之事,似乎又与此关联不大……”
凌云鹤默然不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线索似乎汇聚,却又陷入更大的迷雾。李俨之死,绝非简单的仇杀。那批消失的军械,那叛逃的军官,与西域神秘的“黑风盗”、诡异的“极乐散”以及皇陵异动纠缠在一起,背后仿佛有一只更大的黑手在操控一切。
“赵莽……”他沉吟道,“裴校尉,立刻动用你在边军的所有关系,秘密查探此人下落,以及当年所谓‘克扣军饷’、‘触犯军纪’的具体情由。尤其是,当年劫囚救他的,究竟是哪些‘旧部’!”
“是!”裴远凛然应命。
“还有,”凌云鹤目光转向窗外渐浓的夜色,“明日,你随我去一趟‘永昌货栈’。”
“永昌货栈?”裴远疑惑。
“今日袭击我之人,遗落之物指向那里。”凌云鹤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那里,或藏着‘极乐散’的又一线索。”
夜色彻底笼罩京师,寒意渐深。小院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凝重而锐利的目光。棋盘之上,敌我之子渐次浮现,杀机四伏,而真正的对弈,方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