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株最大的三七根部渗出的晶莹汁液,林薇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刚刚因为击退张寡妇而升起的些许快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希望如同脆弱的琉璃,刚刚捧起,就出现了裂痕。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株三七,断裂处的伤口触目惊心。药效定然会大打折扣,价值恐怕也要大跌。另外两株虽然完好,但本就体型偏小。
陈大柱也看到了,脸色一白,嘴唇哆嗦着,满是懊悔和惶恐:“俺……俺刚才……不是故意的……”
“不怪你。”林薇的声音带着疲惫,打断了他的自责。当时情况紧急,哪能考虑那么多。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还能用。品相差些,总能换点钱。总比没有强。”
话虽如此,那股沉重的压力再次如山般压下。原本指望这三株三七能换回救命的粮食,如今希望渺茫了许多。
她将三株三七重新用软布小心包好,放入背篓最底层。那半块发臭的腊肉被她嫌弃地扔到了院子角落。
张寡妇赔罪的半斗粟米第二天一早就送来了,过程自然是哭天抢地、指桑骂槐,但在里正的威慑下,终究没敢短斤少两。看着那半斗金黄的粟米,林薇心中毫无喜悦,只有冰冷的讽刺。这点粮食,加上之前卖香囊的七个铜板,距离三斗米的税粮,依然有着巨大的缺口。
期限一天天逼近。
第二天,林薇再次带着陈大柱去了镇上。这一次,目标明确——药铺。
镇上的“济世堂”药铺门面不大,却透着一种草药的清香和岁月的沉淀。坐堂的老掌柜须发皆白,戴着眼镜,正慢悠悠地碾着药。
林薇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陈大柱则紧张地等在门外,不敢入内。
“掌柜的,收药材吗?”林薇将布包放在柜台上,小心打开。
老掌柜抬了抬眼皮,目光扫过那三株三七,尤其是在那株根须断裂的上停留了片刻,微微摇了摇头。
“野三七。年份尚可,就是这品相……”他拿起那株断根的,仔细看了看断面,“可惜了,药力流失不少。另外两株也小了些。”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尽量保持镇定:“掌柜的,您看能给多少?家里等着钱救命。”
老掌柜沉吟了一下,伸出三根手指:“这三株,品相参差,最多三百文。”
三百文!林薇的心彻底凉了半截。虽然对这时代的铜钱购买力还不完全清晰,但她知道,一斗好粟米至少要七八十文,三斗就要两百多文。三百文,扣除买粮的钱,几乎剩不下什么,更何况他们还需要购买最基本的口粮活下去!
“掌柜的,能不能再多点?这毕竟是野山三七……”她试图争取。
老掌柜摇摇头,语气平淡:“姑娘,药是好药,但品相决定价钱。这断根的,药效折半不止。三百文,公道价了。”
林薇知道再争无益。她默默点了点头。
老掌柜数出三百文铜钱,沉甸甸的一串。林薇接过钱,手指冰凉。
走出药铺,陈大柱急切地迎上来,看到妻子沉重的脸色和那串显然不算多的铜钱,眼神也黯淡下去。
“多少?”他声音干涩地问。
“三百文。”林薇吐出这个数字。
陈大柱沉默了,头深深低下。三百文,距离期望差得太远太远。
两人默默去了粮店。粮价果然如林薇所料,甚至因为临近收税,还有些许上涨。精打细算之下,他们用二百六十文买了三斗品质最次的陈年糙米,勉强够缴纳粮税。剩下的四十文,林薇咬牙买了十斤最便宜的粗麸皮,掺和着野菜,大概能让他们再撑几天。
看着那三斗糙米和一小袋麸皮,巨大的无力感再次袭来。拼死进山,险死还生,得罪了小人,最终也只是刚刚填上债务的窟窿,未来的活路依旧渺茫。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快出镇口时,经过一个相对热闹的集市拐角。忽然,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目光落在林薇背着的、装着麸皮的袋子上,皱了皱眉。
“这位娘子,打扰了。”那管家语气还算客气,但带着一丝审视,“请问你这麸皮,是从何处买的?”
林薇一愣,警惕地看着他:“前面粮店买的。有何贵干?”
那管家似乎松了口气,又追问道:“是哪家粮店?‘刘记’还是‘广丰号’?”
“……广丰号。”林薇心中疑惑更深。
那管家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即压低声音道:“娘子,实不相瞒,我家夫人前几日在‘广丰号’买了些新米,回去后小少爷吃了便上吐下泻,请了郎中来看,疑是那米有些问题,掺了霉变的陈粮甚至……更糟的东西。我家老爷正要去寻他们晦气!我看你面生,怕是外地来的,提醒你一句,那家的东西,最好仔细查验,莫要再买了,尤其是给孩子吃。”
林薇听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广丰号!她买麸皮的那家!那三斗用来交税的糙米!
她猛地掀开盖着米袋的破布,抓起一把糙米仔细查看。之前只关注了数量和价格,并未细究品质。此刻仔细看来,这米颜色晦暗,颗粒干瘪,仔细闻,似乎真的隐隐有一股极其微弱的、不易察觉的霉味!
若真如这管家所说,那这米……还能用来交税吗?里正那种老油条,会看不出来?若是交上去被发现问题,恐怕就不是补交那么简单了,说不定会直接治他们一个“以次充好、欺瞒官府”的罪过!那后果不堪设想!
而更让她心惊的是,那管家最后一句话——“尤其是给孩子吃”!
丫丫和铁蛋!他们之前吃的就是从广丰号买的那点粮!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一把抓住陈大柱的胳膊,声音发颤:“快!快回家!”
陈大柱虽不明所以,但看到妻子骤然剧变的脸色,也知大事不好,慌忙挑起米袋和麸皮,跟着林薇几乎是小跑着往家赶。
一路上,林薇的心乱如麻。米的问题,孩子的健康,如同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刚到家门口,篱笆院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铁蛋带着哭腔的呼喊声:
“娘!爹!你们快回来啊!妹妹……妹妹她吐了……身上好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