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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役冰冷的目光和里正严厉的话语,如同数九寒天里又一盆冰水,将林薇心中因女儿病情而燃起的微弱希望火苗彻底浇灭。

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

丫丫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胸口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鼻翼翕动间带着细碎的喘息,方才喂药时洒在枕头上的药汁已经凝成了深褐色的渍痕。官府的人竟然就踩着夜色上门拿人!刘掌柜的动作好快!分明是早有预谋,连差役都请得这般迅速;心肠更是好狠!半点不顾及孩童性命!

“差……差爷……是不是搞错了……”陈大柱吓得魂飞魄散,粗糙的手掌下意识攥紧了衣角,布料被绞得皱成一团,腿一软,膝盖“咚”地磕在冰冷的门槛上,声音抖得像筛糠,“俺们……俺们是冤枉的……是那刘掌柜他卖坏米……那米一股子霉味,俺家丫丫就是吃了才倒下的!”

“少废话!”一个满脸横肉的差役不耐烦地打断他,粗壮的手指捏着铁尺重重敲了敲腰间的锁链,“哗啦”声刺耳,“有没有冤枉,到了县太爷堂上自然分明!走吧!难道还要爷们给你们上枷锁不成?”那铁尺磨得发亮,一看就是常用来唬人的。

另一个差役则目光淫邪地在林薇身上扫了一圈,从她挽起的袖口落到沾着泥点的布鞋,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笑:“哟,就是你这泼妇持刀行凶?瞧着瘦瘦弱弱的,胆子倒不小啊!莫不是仗着有几分模样,就敢在镇上撒野?”

林薇将吓得瑟瑟发抖的铁蛋往身后又护了护,儿子的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襟,指甲几乎嵌进布料里。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咚咚”声像擂鼓般震得耳膜发疼,几乎要炸开。巨大的恐惧攥着她的喉咙,让她呼吸发紧,而刘掌柜的卑劣和差役的轻佻又点燃了她的怒火,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冷,指尖却烫得惊人。但一股极强的求生欲硬生生撑着她——不能乱!绝不能乱!

丫丫还躺在床上等着救命钱,等着人喂药擦身,如果她和陈大柱都被抓进大牢,铁蛋一个半大孩子根本撑不起这个家,丫丫怕是真的熬不过今晚!

她深吸一口气,刻意放缓呼吸,将翻腾的情绪强压下去,尽量让声音保持镇定,转向一直皱着眉站在一旁的里正:“里正叔,您也看到了,我女儿病重,高烧不退,方才喂药时嘴唇都烧得脱皮,离不得人。能否容我丈夫在家照看孩子,我随差爷去回话?一切事情因我而起,那日是我去广丰号理论,刀也是我带的,我一人承担!”

“娘!”铁蛋惊恐地抓住她的衣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要娘走!我怕!”

陈大柱也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妻子。往日里她虽比一般村妇沉稳,却也从不会这般主动揽下祸事,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半天只挤出一句:“不行!要去一起去!”

里正皱着眉捻了捻胡须,目光在昏迷的丫丫、发抖的铁蛋和僵持的双方之间转了一圈,尚未说话,那横肉差役便冷笑道:“哼,说得轻巧!刘掌柜告的是你们夫妻二人!一个都跑不了!至于这孩子……”他嫌弃地瞥了一眼床上昏迷的丫丫,那眼神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破东西,“烧两天就好了,死不了!赶紧走!再磨蹭,别怪爷们不客气!”

说着,竟直接上前推搡陈大柱。陈大柱本就重心不稳,被他一推,踉跄着差点撞到床沿。

“别碰我爹!”铁蛋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从林薇身后冲出来,小小的身子撞向差役的腿,却被那差役随手一挥,像拍开一只苍蝇似的,踉跄着摔倒在地,后脑勺“咚”地磕在桌腿上,疼得他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却咬着牙没哭出声。

“铁蛋!”林薇目眦欲裂,心脏像被狠狠揪住,赶紧扑过去扶儿子,指尖摸到他后脑勺微微鼓起的包,心疼得指尖发颤,“疼不疼?娘在!”

陈大柱看到儿子被推倒磕伤,积压的恐惧瞬间被怒火取代,血性也被激发了出来,红着眼睛就要扑上去拼命:“你敢打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都想造反是吗?!”另一个差役“唰”地抽出了半截铁尺,寒光在昏暗中闪过,吓得围观的邻居往后缩了缩。

场面瞬间失控,哭闹声、怒喝声混在一起,尘土在油灯下飞扬。

“都住手!”里正猛地大喝一声,脸色极其难看。他到底是一村里正,这陈家的事若真在他眼皮底下闹出人命或重伤,传到县衙去,他少不得要担个“治理不力”的罪名。他深吸一口气,对两个差役拱了拱手,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两位差爷息怒,息怒。都是乡野愚民,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您二位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您看这家确实情况特殊,孩子病得只剩半口气,真离了人怕是不行,要不……就让陈大柱留下照看孩子?反正这婆娘是主犯,抓她回去,县太爷要问话也能问得清楚。”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从袖袋里摸出几个铜板,那是上午张寡妇赔的半斗米换的零钱,本是留着给丫丫抓药的,如今所剩无几。他将铜板塞到那横肉差役手里,指尖都带着颤。

差役掂了掂手里的铜板,数量少得硌手,脸上立刻露出嫌恶的表情,但眼角余光瞥见床上那个小脸烧得通红、气息微弱的孩子,又看了看陈大柱那副要拼命的架势,终究不想在这穷乡僻壤多生事端,万一真闹出人命,反而麻烦。他哼了一声:“罢了!算老子发善心!你这婆娘,跟我们走!陈大柱,你好生在家等着传唤!要是敢跑,直接罪加一等,连这病秧子一起抓!”

林薇闻言,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至少陈大柱和孩子们暂时安全了,丫丫能有人照看喂药。

她深吸一口气,蹲下身,紧紧抱住吓得脸色惨白的铁蛋,用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在他耳边飞快地、用极低的声音嘱咐:“铁蛋,听着!你是男子汉了,要帮爹照看好妹妹!记住,每隔一个时辰给妹妹喂一勺药,药在灶台上温着,用小碗盛着的。要是烧还没退,就去水缸里舀点凉水,浸了毛巾给妹妹敷额头,记得多换几次。娘没事,就是去跟县太爷说清楚事情,很快就回来!”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丫丫,小家伙眉头皱着,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林薇心如刀割,手指轻轻碰了碰她滚烫的脸颊,却不得不狠下心肠收回手。她站起身,对陈大柱使了个眼色,嘴唇动了动,用口型说“冷静,等我”,然后主动走向门口:“走吧,差爷。”

陈大柱看着妻子被差役押着走出院门,背影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单薄却决绝,自己却只能站在原地,连追上去的勇气都没有。他狠狠一拳砸在土墙上,粗糙的墙面蹭破了指腹,血珠渗出来,滴在地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满心的无力感将他吞噬。

深夜的镇衙公堂,比想象中更阴森空旷。几盏油灯挂在房梁上,跳跃着昏黄的光芒,勉强照亮堂上“明镜高悬”的牌匾——那四个字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反倒透着几分讽刺。台下的地砖冰冷坚硬,缝隙里似乎还残留着陈年的血腥气。

县太爷并未升堂,只有一个留着山羊胡、穿着青色长衫的师爷模样的人坐在一旁的案前,手里把玩着一支毛笔,两个差役则分立两侧,腰杆挺得笔直。

那师爷慢条斯理地翻看着一份状纸,纸张边缘都带着精致的包边,显然是刘掌柜提前打点好的。他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拖着长腔,带着一股子官老爷的派头:“台下妇人,可是王氏秀娥?广丰号刘掌柜状告你持刀闯入其铺中,砸坏柜台,毁坏财物,还张口讹诈三百六十文钱财,可有此事?”

“回师爷的话,绝无此事!”林薇跪在冰冷的地上,膝盖硌得生疼,背脊却挺得笔直,声音清晰有力,没有半分怯懦,“民妇前去广丰号,只因刘掌柜售卖劣质霉米,那米不仅发潮结块,还带着霉点,小女食用后上吐下泻,高烧三天不退,如今已是性命垂危!民妇前去理论,只为讨个公道,要些救命钱给女儿抓药!所谓持刀,仅是民妇怕路上遇到歹人防身用的,并未拿出来伤人!所谓讹诈,更是无稽之谈,那三百六十文是刘掌柜自知理亏,自愿赔偿的,当时围观的街坊邻里都看在眼里,可为见证!请师爷明察!”

“哦?”师爷这才缓缓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像在掂量她话里的真假,“你说米是劣质霉米,可有留存的米样当证据?你说你女儿因此生病,可有郎中开具的诊断方子?至于街坊邻里……你且说说,哪个街坊邻里肯为你作证?是东街的张屠户,还是南街的李裁缝?”

一连串的问话,句句都戳在林薇的软肋上。证据?那日她气急攻心,将米直接摔回给了刘掌柜,根本没想着留样。诊断凭证?村里的老郎中只会号脉看诊,从不开方子,都是口头说病症。证人?那些围观的百姓大多是镇上的住户,谁愿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穷村妇,去得罪刘掌柜这样的地头蛇商户?

林薇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坠入了冰窖。她看着师爷那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瞬间明白——这师爷恐怕早已被刘掌柜买通,今日就是打定主意要她认罪。

“民妇……民妇当时心急女儿的病情,并未留下米样……郎中可以作证,他今日上午还来看过我女儿……”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底气也弱了几分。

“那就是没有证据了?”师爷冷笑一声,猛地一拍桌子,案上的毛笔都跳了起来,“空口白牙,就敢污蔑良善商户,毁人名誉,甚至持刀威胁!王氏,你可知罪?!”

“民妇无罪!”林薇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师爷,那眼神里的坚定让师爷都愣了一下,“师爷为何不传刘掌柜前来对质?为何不派人去查验广丰号的库房存米?那库房里定然还有同款的霉米!真相如何,一查便知!民妇相信县尊老爷明察秋毫,绝不会只听一面之词,冤枉好人!”

“大胆!”师爷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像是被戳穿了什么心思,恼羞成怒地拍了桌子,“如何审案,岂容你一个村妇指手画脚!刘掌柜乃是苦主,状纸、人证样样齐全,证据确凿!念你是初犯,又是女流之辈,若你肯现在画押认罪,赔偿刘掌柜的柜台损失和名誉损失,共计五百文,老爷或许还能法外开恩,从轻发落,只打你二十大板了事!否则……大牢里的滋味,潮湿阴冷,还有老鼠蟑螂,可不是你这娇弱妇人能受的!”

威逼利诱,图穷匕见。

林薇彻底明白了。这公堂根本不是来讲道理的地方,就是刘掌柜设下的局,要逼着她认罪赔钱!

屈辱和愤怒在她胸腔里燃烧,几乎要冲破喉咙。她若认罪,五百文的赔偿足以压垮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更何况还要挨二十大板,怕是半条命都要没了;可她若不认,这昏官污吏定然会用刑逼供,到时候不仅自己受罪,家里的孩子也没人管。

就在她内心激烈挣扎,拼命思索对策——是先假意应下再想办法,还是继续硬抗等待转机之时,公堂侧后方通往内衙的帘子微微动了一下,一缕更暗的影子落在地上,似乎有人正隔着帘子在那里窥视。

紧接着,一个穿着短打、腰佩腰牌的衙役快步走到师爷身边,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那衙役的声音压得极低,林薇只隐约听到“……大人……在后……”几个字。

师爷的脸色瞬间微微变了,原本倨傲的神情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惊疑不定。他抬眼飞快地看了一眼林薇,像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她,随后又瞥了一眼侧后方的帘子,眼神闪烁。

他沉吟了片刻,手指在案上轻轻敲了几下,态度竟然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不再像刚才那般咄咄逼人。他清了清嗓子,刻意放缓了语气:“咳咳……既然你坚持不认罪,此事或许……或许另有隐情。今日天色已晚,县尊大人也已歇息,且你女儿病重,确实可怜……便暂将你收监,待明日天亮后,再传刘掌柜对质,查明情况再审!退下!”

说完,他不容置疑地挥了挥手,甚至不敢再看林薇的眼睛。

两个差役也似乎接到了什么暗示,脸上的凶戾之气淡了不少,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上前,态度比来时稍微“客气”了些,没有再推搡林薇,只是低声道:“走吧。”

他们将林薇带出公堂,穿过一道狭窄的走廊,关进了县衙后院阴暗潮湿的女监。牢门“哐当”一声关上,铁锁“咔嗒”落下,将外面的微光彻底隔绝。

林薇独自坐在散发着霉味的稻草上,稻草硬得硌人,还混杂着不知名的污渍。一路的奔波和紧绷的神经让她身心俱疲,后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湿,贴在身上冰凉。但她心中却充满了巨大的疑惑,丝毫没有睡意。

师爷的态度为何突然转变?那帘子后面的人是谁?是县太爷本人,还是其他有分量的人物?那人为何要窥视?又是什么让师爷突然松了口,暂时放过了她?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诡异,像一张无形的网,悄然笼罩下来。

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枚从现代带来、一直贴身藏着的金属片静静躺在那里。在这冰冷刺骨的牢房中,金属片却似乎又隐隐传来一丝极微弱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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