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府!”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了死气沉沉的暖阁里。
薛姨妈那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丝骇人的亮光。
她一把抓住炕桌的边缘,撑起了半个身子,因为激动,声音都变了调。
“哪个忠顺王府?”
“神京城里,还能有哪个忠顺王府!”
薛蟠一扬脖子,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得意。
“就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忠顺王爷的府上!”
薛姨妈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忠顺王府。
那是何等的人家。
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的手都在发抖,看着薛蟠的眼神,也从厌恶变成了急切。
“是……是王爷看上你妹妹了?”
“那还用说!”
薛蟠心虚地重重拍大腿。
“王爷亲口说的!”
薛姨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巨大的狂喜冲昏了她的头脑,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她颤抖着嘴唇,看向一旁始终沉默的女儿。
“宝钗……我的儿,你听到了吗?是王爷……是王爷啊!”
可薛宝钗没有看她。
她的视线,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钉在薛蟠的脸上。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哥哥,王爷要我,去做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薛姨妈的狂热之上。
是啊。
做侧妃吗?
薛家如今这门第,配吗?
薛蟠被妹妹看得有些发毛,但仗着酒意,他梗着脖子。
“自然是做妾了!”
“不过你别担心!王爷说了,虽是做妾,但给咱们家的聘礼,绝对是京城里头一份的!保准比那林丫头嫁给冯渊的正妻排场还大!”
“王爷还许诺,只要妹妹你进了府,往后我薛蟠,就在神京城横着走!”
“砰!”
一声巨响。
薛姨妈用尽全身力气,将手边的茶碗狠狠砸在了地上,滚烫的茶水和碎瓷溅了薛蟠一裤腿。
“你这个混帐东西!”
薛姨妈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嘴唇都成了青紫色。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畜生!”
“那是你的亲妹妹!你让她去给人家做妾?我们薛家是缺了那点聘礼,还是没了那点排场就要活不下去了?”
“你的脸呢?薛家的脸呢?都被你丢到哪里去了!”
她声嘶力竭,哭骂声响彻了整个院子。
薛蟠被骂得狗血淋头,酒也醒了大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做妾怎么了?”
他嘟囔着。
“那可是王爷!多少人想做还做不上呢!”
“你给我滚!”
薛姨妈抓起一个扇子就朝他扔了过去。
“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你给我滚出去!”
薛蟠狼狈地躲开,看着状若疯癫的母亲,又看了看面沉如水的妹妹,一时间也有些无措。
就在这时,薛宝钗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薛姨妈的哭骂声。
“母亲,您别气了。”
她扶住薛姨妈的肩膀,将她按回炕上坐好。
然后,她转过身,看着薛蟠。
“哥哥,你可知如今是什么时候?”
薛蟠一愣。
“什么什么时候?国丧啊。”
“国丧期间,圣上与王爷都在宫中为太上皇守灵。你是在哪里见的忠顺王?”
薛宝钗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审视的锐利。
薛蟠的眼神开始闪躲。
“我……我自然有我的门路……”
“是忠顺王府的管家,还是他身边的长史?”
薛宝钗步步紧逼。
“你见的,根本不是王爷本人,对不对?”
薛蟠的额头渗出了冷汗,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薛宝钗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沉了下去。
她知道了。
这不是婚事。
这是交易。
是一场拿她薛宝钗,去讨好忠顺王的交易。
“哥哥。”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你当忠顺王府的门,是那么好进的吗?”
“你当他许诺你的那些好处,是那么好拿的吗?”
薛蟠却猛地一拍桌子,嘶吼道。
“那你说怎么办!”
“我不这么办,这个家还有活路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他赤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薛宝钗。
“你不就是还惦记着那个冯渊吗!”
“要么是忠顺王的妾,要么是燕国公的妾!”
“横竖都是做妾!你还有什么好挑的!”
这句话,像一把最钝的刀,一刀一刀,割在薛宝钗的心上。
她放在膝上的手,瞬间攥紧,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她没有哭。
她只是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晦暗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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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顺王府。
书房之内,檀香袅袅。
“王爷。”
贾雨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陛下今日召见了内阁几位辅臣,商议太上皇的谥号与陵寝规制,并未提及其他。”
环泌没有回头。
“王爷,如今不可掉以轻心。”
贾雨村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臣恳请王爷,万不可再孤身入宫。”
环泌缓缓转过身,看着自己这位心腹谋士。
“你怕他先动手?”
“不得不防。”
环泌沉默了片刻,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不会。”
“我这个皇兄,什么都好,就是心不够狠,胆子也不够大。”
“他现在,一定还在等着冯渊回来,等着冯渊那十万大军,给他撑腰。”
他走到书案后坐下,端起一杯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我们的人,都准备好了吗?”
贾雨村躬身。
“京营三万兵马,其统领杨博,曾受过王爷大恩,早已递上效忠血书。”
“城外屯驻的一万朱罕营,主将钱骞,是王爷的门生。”
“只待王爷一声令下,四万大军,便可瞬间掌控整个神京。”
环泌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一下。
又一下。
“冯渊……”
他再一次问出了这个让他寝食难安的名字。
“他还有多久,能到神京?”
贾雨村的脸色也凝重了些许。
手下另一名谋士站出来。
“回王爷,按最快的速度,大军行进,也至少需要一个月。”
一个月。
环泌的眉头紧紧锁起。
太快了。
“太上皇的国葬,定在一个月之后。”
环泌的声音里,透出一股烦躁。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