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辆印着“哪都通快递”字样的面包车，以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地停在了厂房外，将几个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车门“哗啦”一下被拉开，一群穿着黑色制服、行动干练的员工迅速下车，呈扇形包围了整个废弃工厂，每个人的眼神都透着一股专业和冷漠。
紧接着，两个人从为首的一辆车上走了下来。
走在前面的那个，穿着花里胡哨的沙滩衬衫，嘴里叼着半截烟，走路的姿势松松垮垮，脸上挂着一副市井气十足的油滑笑容。
正是哪都通华北区的负责人之一，徐四。
跟在他身后的，则像是另一个极端。
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神情严肃，步伐精确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徐三。
徐四一下车，那双看似随意的眼睛就在场内飞快地扫了一圈。
当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具被一铲子削掉脑袋的巨大僵尸上时，嘴角的烟屁股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嚯，玩挺大。”他心里嘀咕了一句。
但下一秒，他的全部注意力，就被另一道身影牢牢吸住了。
那是一个盘坐在牛背上的道人。
青牛神骏，道人古朴，在这片充斥着铁锈和混凝土的废墟里，显得格格不入，诡异到了极点。
“所有人，警戒！”
徐四身后一名小队长模样的员工刚举起手，准备下达指令。
“都别动。”
徐四头也不回地抬手往下压了压，制止了手下的动作。
他慢条斯理地取下嘴里的烟，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脸上的油滑笑容又浓了几分，只是这笑容里，再没了一开始的轻松。
他一个人，慢悠悠地朝场中走去。
在距离青牛大概七八米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个很讲究的距离，既表达了最基本的尊重，也确保了自己处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安全位置。
“这位……道长？”
徐四仰头看着牛背上闭目养神的李道然，用一种像是跟街坊邻居唠嗑的语气开了口。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儿来玩拆迁呢？动静可不小啊，把我们这些跑腿的都给折腾来了。要不，跟我们走一趟，喝杯茶，聊聊人生？”
话说的轻松，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官方压力。
周围的哪都通员工，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武器。
李道然依旧闭着眼，安然端坐于牛背之上。
他不是不想动，也不是不想说话。
而是他现在头疼得快要炸了，精神力严重透支的后遗症排山倒海般涌来，整个世界都在他脑子里打转，嗡嗡作响。
他感觉自己只要一开口，或者稍微动一下，就会当场从牛背上栽下去。
绝对不行！
人设不能崩！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这个姿态，用沉默来应对一切。
“别跟我说话，求求了，别跟我说话，让我缓一缓……”李道然在心里疯狂祈祷。
然而，他这副对周遭剑拔弩张的气氛视若无睹，将哪都通这群人当成空气的姿态，在徐四等人看来，就成了一种深不可测的底气和居高临下的漠视。
这是一种无形的气场，强大到让徐四都感到了一丝压力。
他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有些挂不住了。
他徐四在异人圈里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狂的、傲的、疯的、癫的，可像眼前这位一样，不显山不露水，却能用沉默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还真是头一回。
“张楚岚？冯宝宝？”徐三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你们的任务不是昨晚去后山弄几只小僵尸而已么...”
“你们怎么在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指着地上的僵尸尸体，语气里满是凝重。
这种级别的僵尸，就算是他们公司的精英小队遇上了，也得费一番大功夫，甚至可能出现伤亡。
可现在，它就这么躺在这儿，死得不能再死了。
“三哥，四哥，你们可算来了！”
张楚岚看到熟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跑了过去。
“事情是这样的……”
他指着地上的尸体，又指了指自己，添油加醋地将刚才的惊险一幕，尤其是李道然那句“敕令”，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徐三和徐四越听，脸上的表情就越是古怪。
他们看看一脸激动、不像说谎的张楚岚，又看看旁边面无表情、默认了这一切的冯宝宝。
最后，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在了那个神秘的道长身上。
言出法随？一言定住堪比A级危险目标的活尸？
开什么玩笑？
这年头还有这种神仙人物？
徐三扶了扶眼镜，快步走到尸体旁，蹲下身子仔细检查，脸色变得越来越严肃。
徐四则缓步走向李道然，他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但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警惕。
“这位道长，您好。我是哪都通公司华北区的负责人徐四，感谢您出手相助。”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道然。
脸色苍白，气息略有不稳，但眼神……不，他闭着眼，根本看不到眼神。
整个人的气质，确实很特别，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
李道然缓缓睁开眼。
他知道，正主来了。
该怎么应对，才能既不暴露自己，又能顺利脱身？
“举手之劳。”他淡淡地说道。
“道长说笑了。”徐四的笑容不变，“这件事性质比较恶劣，疑似涉及到全性的妖人和湘西柳家的禁术，我们需要您跟我们回去一趟，做个笔录，协助调查。”
他的话说得很客气，但语气里的意思却不容拒绝。
这是要把我带走盘问？
去哪都通的总部？那不是自投罗网吗！自己这个黑户，一查一个准！
他刚想找个借口拒绝。
张楚岚却在一旁帮腔道：“对对对！前辈，跟他们回去吧！哪都通是官方组织，很靠谱的！您救了我，他们肯定会好好招待您的！”
我信你个鬼！
李道然真想给这个缺心眼的家伙一巴掌。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说自己是方外之人，不便与官方过多纠缠。
“朋友，”徐四的声调提高了几分，带着一股审讯的压迫感，“我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从什么地方来？”
“到这里来，又想干什么？”
一连三问，一问比一问犀利，直指核心。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三个问题而变得粘稠。
李道然感觉自己的眩晕感稍微减轻了一些，至少能勉强集中精神了。
他知道，这一关，躲不过去了。
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子？因为精神力的透支，显得格外幽深，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没有回答徐四的任何一个问题。
只是用一种空灵缥缈，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的语调，淡淡地吐出了八个字。
“我自无中来，将往无中去。”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些训练有素的哪都通员工，都愣住了。
“什么玩意儿？”一个年轻的员工下意识地小声嘀咕。
“闭嘴！”旁边的小队长立刻低声呵斥，但眼神里同样充满了茫然。
徐四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卯足了劲的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一团棉花上，软绵绵的，不受力，憋屈得他想骂娘。
这他妈算什么回答？！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玩哲学呢？
张楚岚在一旁听得却是心神剧震。
无中来，无中去……这不就是道家所说的“大道”的境界吗？
前辈这是在告诉他们，他的来历，已经超出了凡俗的范畴！
高人！这才是真正的高人风范啊！
徐四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
他决定换个策略。
你不按套路出牌是吧？行，那我就用规矩来压死你。
“好一个无中来，无中去。道长，嘴挺严实啊。”徐四皮笑肉不笑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本和一支笔，啪嗒一声按开。
“行，既然您不说，那咱们就按公司的规章制度来。”
“身份证、户口本，有吗？拿出来登记一下。”
“没有？没有也没关系，跟我们回去一趟，采个血，验个dNA，再录个指纹，给您老人家在系统里建个档案。这都是正常流程，您看，我们对异人朋友的管理，还是很人性化的。”
他就不信了，在国家机器这套严密的规章制度面前，还有人能继续装神弄鬼！
李道然心里咯噔一下。
麻烦了。
这混不吝的家伙，比刚才那具僵尸难对付多了。
身份证？户口本？他哪有那玩意儿！
真被带回去，一检查，自己这普通人的底子不就全露馅了？到时候别说扮演道祖了，不被当成精神病送走就算好的。
必须想办法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