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废弃的第三纺织厂区像一头锈蚀死亡的巨兽,匍匐在灰白色的天幕下。残破的厂房、坍塌的屋顶、丛生的杂草,一切都被覆盖在一层工业衰败特有的灰霾之中。空气中弥漫着铁锈、陈年机油和潮湿霉菌混合的沉闷气味。
K区位于厂区最深处,一排排仓库门窗洞开,如同黑洞洞的眼眶,无声地凝视着不速之客。31号仓库独立于一角,相比其他仓库,它的卷帘门看起来还算完整,但挂在上面的新锁与周围斑驳的环境格格不入。侧面高处,一扇通风窗的铁栅栏确实被暴力撬开一个缺口,足够一个成年人勉强钻入。
先期抵达的便衣刑警们隐在附近的断墙和废弃设备后,看到陆时和老张的车驶近,才悄然现身。
“陆主任,张队。”带队组长压低声音,指了指仓库侧面,“我们没敢进去,但从撬开的栅栏口用强光手电照过,里面空间很大,堆了些废弃的纺织机械和料箱,但靠近中间的地面有明显清理过的痕迹,还有……一些说不清是什么的标记。”
陆时抬头看了看那扇通风窗,又扫视周围环境。荒凉,僻静,几乎不可能有目击者。
“技术队到了吗?”
“马上!”
几分钟后,现场勘查车抵达。技术人员架起梯子,首先对通风窗栅栏的撬痕进行了取证拍照,然后才小心地扩大入口,依次进入仓库内部。
陆时和老张穿戴好鞋套、头套和手套,紧随其后。
仓库内部光线昏暗,只有高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和勘查灯晃动的光柱。巨大的、蒙着厚厚灰尘的旧机器投下狰狞的阴影。空气凝滞,灰尘在光线下飞舞,每一声脚步和低语都被空旷的空间放大,带着回音。
浓重的尘土味和霉味之中,隐约夹杂着一丝异样——极淡的,类似于消毒水或者某种化学制剂残留的刺鼻气味。
“这里!”一名技术员喊道。
灯光集中过去。仓库中央一小片区域,大约几平米见方,地面的积尘被大致清扫过,露出粗糙的水泥地。在这片相对“干净”的地面上,残留着数道模糊的拖拽痕迹,指向不同的方向,难以分辨是拖入还是拖出。
而在这片区域的中心,用某种暗红色的、已经干涸板结的颜料,绘制着一个图案。
不是一个,是一组。
几个大小不一的同心圆,被一道扭曲的、仿佛闪电或荆棘的符号从中心贯穿。而在图案的外围,几个方向上都点缀着那种简洁的、线条构成的飞鸟印记——渡鸦之翼。
图案绘制得并不精致,甚至有些潦草,但却透着一股狂乱而邪异的力量感。
“妈的……”老张低声咒骂了一句,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配枪。
这绝非普通的现场。这是某种仪式的祭坛。
陆时蹲下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图案的每一个细节。暗红色的颜料与死者身上印记的成分初步判断一致。图案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几根看不出材质的黑色羽毛,以及一些凝固的、类似蜡油的滴溅痕迹。
“取样,全部。”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异常冷静。
技术队员们屏息操作,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
陆时站起身,目光投向更远处的黑暗。勘查灯的光斑缓缓移动,掠过堆积如山的废弃料箱和机器残骸。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台巨大的、锈蚀的梳棉机阴影下。那里似乎有一个颜色与周围不同的东西。
他一步步走过去,脚下扬起细微的灰尘。老张立刻跟上,手电光柱为他照亮前路。
那是一个半掩在破旧油布下的硬质塑料箱。箱子表面同样落满灰尘,但边缘有近期被移动摩擦留下的新鲜痕迹。
陆时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掀开油布。
塑料箱没有上锁。他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箱盖。
箱子里没有预想中的血腥或恐怖物品。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套深色的、类似工装的衣裤,一双劳保手套,还有几个透明的密封袋。
一个密封袋里装着一小卷暗红色的细绳,与死者林媛颈部发现的勒绳类型相似。
另一个密封袋里,是一块柔软的白布和几个小玻璃瓶,瓶子里装着不同颜色的粉末和液体,标签已被撕掉。
最底下,压着一本薄薄的、页面泛黄的小册子。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绘制着一个巨大的、占据整个封面的“渡鸦之翼”符号。
陆时小心地拿起那本小册子,轻轻翻开。
内页是手写的某种古老文字,夹杂着大量难以理解的符号和图表。在一些页面边缘,有更加潦草的现代文字注释,像是心得或补充。
即使看不懂全部内容,其核心主题也呼之欲出——关于死亡,关于灵魂,关于某种黑暗的“引渡”仪式。
这就是凶手的工具箱和他的“操作手册”。
他不仅在这里处理了尸体,还在这里进行了准备工作,甚至可能……进行了仪式的前奏。
“找到他了……”老张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愤怒,“这变态居然把老巢安在这里!”
陆时却缓缓摇头,目光扫过这个冰冷、布满灰尘和邪异图案的空间。
“不,这里不是巢穴。”
他合上那本令人不寒而栗的小册子。
“这里只是他进行‘加工’和‘标记’的车间。一个临时的、被利用的场所。”
凶手精心选择了这里,因为它足够隐蔽,符合某种“氛围”,但他绝不会将真正重要的东西长期留在此地。这个箱子里的东西,与其说是珍藏,不如说是一次性使用后准备丢弃,或者……还没来得及处理掉的。
他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谨慎和狡猾。
“仔细搜查这个箱子和周围每一寸地方,查找指纹、毛发、任何生物痕迹!”陆时命令道,尽管心中预感,凶手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手中那本邪气森森的小册子。
这本手册,是凶手故意留下的吗?像那个印记一样,是另一个想要传递的信息?还是他匆忙间遗落的疏忽?
而那个穿着普通连衣裙、藏着旧钥匙、使用加密软件的女孩林媛,又是如何闯入这个由古老符号、冰冷金属和偏执仪式构成的黑暗世界的?
仓库外,风声呜咽,吹过锈蚀的钢架,发出如同叹息般的声响。
仿佛有无形的渡鸦,正收拢翅膀,隐匿于更深的黑暗之中,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