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界的血色烽火亮起第十日,枉死城的城门被从内部撞开。不是攻城锤的撞击声,而是某种巨力撕裂木石的闷响,响声传开时,守城的鬼兵们手中的长矛突然齐齐折断——矛尖的帝纹在颤抖,像是感应到了比死亡更恐怖的存在。
“是‘鬼面’!鬼帝的亲卫统领!”一名老兵扔掉断矛就往城里跑,他铠甲上的“枉死城戍卫”印记正在发烫,烫得皮肉滋滋作响,“他怎么会来?我们明明已经降了!”
回应他的是一道黑色闪电。闪电落在老兵身后的石阶上,炸开的不是火光,而是粘稠的黑雾,黑雾中伸出无数苍白的手,将跑慢了的鬼兵们拖入其中,连惨叫都没能传出。黑雾散去后,石阶上只留下几具干瘪的尸体,尸体的脸被硬生生剥去,露出森白的头骨,眼眶里还残留着凝固的恐惧。
鬼面站在城门洞中央,玄铁面具反射着血色烽火的红光,面具上的裂痕里渗出黑色的液体,滴落在地时腐蚀出冒烟的小坑。他没穿铠甲,只披着一件绣满鬼纹的黑袍,袍子下摆扫过之处,连石缝里的阴苔都瞬间枯萎——这是鬼仙级的威压,比鬼王更纯粹,比冥将更阴冷,带着奉旨屠城的绝对权威。
“奉帝谕。”鬼面的声音像是两块生锈的铁在摩擦,每说一个字,城墙上的旌旗就多一道裂痕,“枉死城私藏反叛余孽,勾结人界修士,即日起,废城。”
“废城”两个字落下的瞬间,他身后的黑雾突然暴涨,化作三千名黑衣鬼卫。这些鬼卫个个面无表情,手中握着形状诡异的骨刃,刃口闪烁着吞噬光线的暗芒,他们踏入城门的刹那,枉死城的护城阵突然崩碎,阵眼处的镇魂碑裂成三截,碑上刻着的“善恶终有报”六个字被黑气彻底覆盖。
城东的贫民窟里,李长老正带着反叛军的残部包扎伤口。他们从孟婆庄转移到这里才三天,用忘忧草掩盖的气息还没完全稳定,就被鬼面的神念锁定。当第一声惨叫传来时,李长老猛地扯下腰间的传讯符,将最后一丝灵力注入其中——符纸化作一道流光飞向孟婆庄的方向,那是他能送出的最后警示。
“往地道跑!”李长老将一面无常殿的旧令牌塞给身边的少年,“去轮回殿找叶枫,告诉他们……清洗开始了。”
少年刚钻进地道,头顶的石板就被骨刃劈开。李长老举起手中的青铜剑迎上去,剑身上的“无常”印记爆发出微光,却在接触骨刃的瞬间寸寸碎裂——那柄骨刃上,缠着鬼帝的本命帝气,专克无常殿的灵力。
“反叛者,死。”鬼面的身影出现在李长老身后,黑袍下的手抓住了他的后颈,五指收紧的刹那,李长老的元神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啸声中,他看到了二十年前无常殿主亲自为他授勋的场景,看到了枉死城百姓捧着热茶迎接戍卫的笑脸,最后定格在鬼面面具下那双没有瞳孔的眼。
“咔嚓。”
颈椎碎裂的脆响淹没在更大的惨叫中。李长老的尸体被随手扔在巷口,玄铁靴碾过他胸前的令牌,将“无常”二字踩得模糊不清。巷子里,黑衣鬼卫们正在逐户搜查,他们的骨刃不沾鲜血,却能直接剥离生魂,被杀死的鬼修和凡人都保持着生前的姿态,只是双目空洞,元神早已被吸入骨刃,化作滋养帝气的养料。
城西的城隍庙是枉死城最古老的建筑,也是反叛军隐藏伤员的地方。庙祝是个瞎眼的老鬼,平日里靠摸骨算命为生,此刻却拄着拐杖挡在大殿门口,拐杖上的铜铃叮当作响,铃声中竟带着微弱的镇魂之力——那是他年轻时在无常殿当差时,殿主亲手赠予的法器。
“这里是城隍庙,有往生轮回庇佑……”老鬼的声音颤抖,却带着一丝倔强,“你们不能……”
话没说完,鬼面的骨刃已刺穿他的胸膛。老鬼低头看着胸前的伤口,那里的阴魂本源正在迅速流逝,铜铃的响声越来越弱,最后“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被鬼卫一脚踩碎。临死前,他空洞的眼眶转向神像,神像的嘴角似乎还留着往日的慈悲,只是此刻,连神像的金身都开始泛起灰败之色。
大殿里的伤员们没有躲藏。他们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有人举起断矛,有人握紧拳头,最年轻的那个甚至捡起了老鬼的断拐杖。为首的修士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的“反”字印记,那是用自己的精血烙下的,此刻在血色烽火的映照下,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我们是无常殿的兵!”修士的吼声震落了神像前的烛泪,“死也死得像个样子!”
冲锋的呐喊与骨刃撕裂皮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没有灵力碰撞的轰鸣,只有单方面的屠戮——鬼仙级的威压下,反叛军的灵力被死死锁在丹田,连自爆都做不到,他们能做的,只是用身体挡住鬼卫的脚步,为地道里的少年争取一点时间。
当最后一名伤员倒下时,城隍庙的横梁突然断裂。砸落的石块中,藏着一面小小的无常殿军旗,旗子已被血浸透,却依旧顽强地飘着,直到被鬼面的骨刃劈成碎片。
血开始顺着街道流淌。不是活物的温热血液,而是阴魂溃散时的黑色粘液,粘液汇聚成小溪,流到城中心的往生池边,池里的清水瞬间变成墨色,池底沉睡的亡魂被惊醒,发出无声的哀嚎,却连水面都无法浮出——鬼面布下了锁魂阵,连死魂都不许逃离。
“统领,城西搜完了。”一名鬼卫单膝跪地,骨刃上的黑气浓郁得像要滴落,“抓到三个活口,都是当年无常殿的文书,说知道轮回殿密道的位置。”
鬼面没有回头。他正看着城墙上的一块刻石,上面是前城主留下的笔迹:“幽冥非炼狱,亦有往生路。”他抬起骨刃,轻轻一抹,刻石连同后面的城楼一起崩碎,碎石飞溅中,有个抱着娃娃的女鬼兵试图逃跑,却被碎石砸中,连同怀里的纸娃娃一起,化作一滩黑色的粘液。
“活口?”鬼面的笑声比寒风更冷,“帝谕说,废城。”
骨刃挥出的刹那,三道惨叫声同时戛然而止。鬼卫们面无表情地清理着尸体,将所有能证明“枉死城”存在的痕迹一一抹去,包括墙角的涂鸦,包括井台上的刻痕,甚至包括空气里残留的炊烟味——他们要的不是投降,不是臣服,而是彻底的遗忘,是用鲜血刻下的警示:反叛者,连尘埃都不配留下。
血色烽火升到最高处时,枉死城变成了一座空城。城墙还在,房屋还在,甚至街边的酒旗都还飘着,却再也没有一丝活气。黑色的粘液淹没了半条街,阳光下,粘液表面浮现出无数扭曲的人脸,那是枉死城所有生灵的最后印记,正在被鬼帝的帝气一点点抹去。
鬼面站在城中心的广场上,玄铁面具对着轮回殿的方向。他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脸中央的黑洞里,映出血色烽火的倒影,也映出远处孟婆庄的微光——那里,有他接下来的目标。
“下一个,孟婆庄。”
声音随风传开,惊起一群黑色的鸦雀。鸦雀飞过枉死城的废墟时,翅膀沾到了黑色粘液,瞬间变得萎靡不振,坠落在地时,已化作一尊尊小小的黑色石雕,永远停留在这座被遗弃的城池里。
幽冥界的其他角落,清洗正在同步进行。忘川河的摆渡人将所有载过反叛者的渡船凿沉,船夫们被捆在船板上,随着碎木一起沉入河底,河面上漂浮的莲花突然全部盛开,花瓣却是黑色的,花蕊里渗出的不是花粉,而是粘稠的血珠;黑风谷的鬼王旧部被集体处决,他们的头骨被堆成塔,塔顶插着鬼帝的帝旗,旗风吹过,头骨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甚至连最偏远的孤魂岭,都有黑衣鬼卫的身影,他们烧掉了所有刻有“无常”二字的石碑,将路过的游魂全部打散,不留一丝痕迹。
血色烽火的光芒越来越亮,亮得有些刺眼。幽冥界的生灵们蜷缩在自己的巢穴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他们不知道下一个被“废”的会是哪里,不知道屠刀什么时候会落到自己头上,只能在黑暗中祈祷,祈祷自己没有见过反叛者,没有说过一句同情无常殿的话,祈祷这场白色恐怖能早日结束。
只有轮回殿的方向,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灰光。那是叶枫等人用忘忧结界和地脉晶石勉强撑起的屏障,屏障后,孟婆庄的汤还在熬着,药童们的哭声被老妪的歌声掩盖,小白的龙息轻轻舔舐着受伤的伙伴,像是在为枉死城的亡魂默哀。
叶枫站在密道入口,指尖的轮回剑意剧烈震颤。他能感觉到,枉死城的方向传来一阵熟悉的元神波动,那是李长老最后的气息,波动消散的刹那,他掌心里的无常令突然裂开一道缝,缝里渗出的不是金光,而是暗红色的液体,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他们……”柳梦琪的声音带着哽咽,她紧紧攥着军牌,指节发白。
“记住这个代价。”叶枫的声音很沉,目光穿透密道的岩壁,落在枉死城的方向,“记住枉死城的血,记住这些牺牲……我们没有资格退缩。”
小白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龙角上的子丹痕红得像要燃烧。它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能感觉到无数冤魂在哀嚎,这些气息顺着地脉传来,与它的祖龙血脉产生共鸣,激起一股狂暴的愤怒——那是对屠戮的愤怒,是对强权的反抗,是刻在骨子里的守护本能。
鬼面的身影出现在枉死城的废墟边缘,他重新戴上玄铁面具,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远方的血色烽火中,新的指令正在凝聚:下一个目标,孟婆庄。
幽冥界的夜色越来越浓,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里,白色恐怖如同潮水般蔓延,而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轮回殿的微光虽弱,却始终没有熄灭——那是反叛者用生命守护的希望,是对抗暴政的最后火种,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熄灭的,属于幽冥界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