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顾公馆华灯初上。司令部一天的喧嚣与硝烟被厚重的雕花木门隔绝在外。顾衡踏着暮色归来,军装外套沾染了北地深秋的寒气,肩章上的金星在门厅水晶吊灯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他脱下外套递给躬身等候的管家,脚步未停,径直走向主卧的方向。
管家低声汇报:“少帅,苏小姐……一直睡着,下午的药热了两次,都没能唤醒。王大夫傍晚来看过,说……脉象平稳,只是心神耗损过度,睡得沉些,让不必强行唤醒。”
顾衡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知道了。”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推开卧室的门,室内光线昏暗,只留一盏壁灯散发着暖黄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安神药草的气息和属于她的、甜暖的体香。苏妩依旧沉睡在锦被之中,姿势与他离开时几乎无异,蜷缩着,乌黑的长发散在枕上,衬得那张沉睡的脸庞愈发白皙脆弱,如同易碎的瓷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静谧的阴影,呼吸均匀绵长,仿佛要睡到地老天荒。
顾衡放轻脚步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在暖光下拉长,无声地笼罩着她。他垂眸凝视着她,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冷硬,在处理陈系残余势力时翻涌的血腥气,此刻在她毫无防备的沉睡面前,似乎都被这方寸之间的暖意和静谧悄然化解,沉淀为一种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细究的疲惫与……难以言喻的安心。
他伸出手,指腹带着室外微凉的寒意,极其轻柔地拂过她温热的脸颊,沿着她柔和的颌线,最后停留在她小巧的下巴上。动作带着一种确认般的、小心翼翼的力道。
“苏妩。”他低声唤她,声音是罕见的低沉柔和,如同大提琴的低鸣。
沉睡中的人儿毫无反应。
他又唤了一声,指腹微微用力,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醒醒。”
苏妩的睫毛终于颤动了几下,如同被惊扰的蝶翼,挣扎着掀开。初醒的眸子氤氲着浓重的水雾,茫然地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冷峻却熟悉的轮廓。她的意识似乎还在沉眠的深渊边缘徘徊,眼神懵懂,带着孩童般的纯真和依赖。
“……少帅?”她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睡意,软糯得如同融化的蜜糖。
“嗯。”顾衡应了一声,指腹无意识地在她下巴上摩挲了一下,“起来吃点东西。”
苏妩似乎还没完全清醒,只是本能地往他微凉的掌心蹭了蹭,发出小猫般的咕哝声:“困……”
“吃了再睡。”顾衡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却又奇异地掺杂着一丝耐心。他俯下身,有力的手臂探入被中,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稍一用力,便将她连人带被抱了起来。动作带着他惯有的霸道,却又比平时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苏妩低低嘤咛一声,身体骤然悬空,失重感让她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攀住了他的脖颈,将脸埋进他带着冷冽松木气息和淡淡硝烟味的颈窝。她温软的身体隔着薄被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那全然的依赖感,像一股暖流,无声地熨帖着顾衡紧绷了一天的神经。
他没有立刻放下她,而是抱着她走到外间起居室那张铺着软垫的贵妃榻旁,才将她轻轻放下。随即扬声吩咐门外:“备膳,清淡些。”
精致的紫檀木小圆桌上很快摆好了几样清爽小菜和温热的燕窝粥。顾衡没有让佣人伺候,挥手让人退下。他在苏妩身边坐下,亲自盛了一小碗燕窝粥。
苏妩裹着锦被,睡意似乎被驱散了一些,但眼神依旧带着初醒的慵懒和水汽。她看着顾衡递到唇边的勺子,微微张开嘴,小口地吞咽着。温热的粥滑入胃中,带来舒适的暖意。
顾衡喂得很慢,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吞咽,看着她浓密的睫毛随着吞咽的动作轻轻颤动,看着她苍白的唇瓣因为热粥的滋润而透出一点浅淡的粉。
“还要吗?”一碗粥见底,顾衡低声问。
苏妩轻轻摇了摇头,像只吃饱喝足的猫儿,身体软软地靠在软垫上,裹紧了身上的锦被,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她抬起水润的眸子望着他,带着一丝满足后的娇慵:“少帅……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顾衡简短地回答,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清蒸的鱼肉,仔细剔掉刺,然后极其自然地递到她唇边,“再吃点这个。”
苏妩微微一愣,看着眼前剔得干干净净的鱼肉,又抬眼看了看顾衡冷硬专注的侧脸。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混杂着暖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她张开嘴,顺从地吃了下去。
顾衡就这样沉默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细心,为她布菜。他记得她似乎偏爱清淡的笋尖,便多夹了几次;看到她小口吃着水晶虾饺时满足地眯了眯眼,便又夹了一个放在她面前的小碟里。整个过程,两人几乎没有言语交流,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和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暖黄的灯光下,他冷硬的轮廓似乎被柔化了许多。苏妩小口吃着,目光偶尔会落在他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上——这双手,执掌生杀,翻云覆雨,此刻却如此耐心地为她剔鱼刺、夹菜。一种虚幻的、如同镜花水月般的温情弥漫在两人之间。
苏妩吃得不多,很快就放下了筷子,抱着膝盖缩在软榻一角,安静地看着顾衡慢条斯理地用餐。他吃饭的姿态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冷硬利落的军人作风,动作精准,没有多余声响。
直到顾衡也放下筷子,拿起温热的湿毛巾擦拭嘴角,苏妩才轻声开口,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懵懂和好奇:“少帅……江北……都好了吗?”
顾衡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脸上。那眼神深邃难辨,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喜怒,“陈系已成过去。”
苏妩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又似乎并不真正在意。她微微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唇角弯起一个温顺的弧度,带着全然的依赖:“那就好……少帅辛苦了。”她说着,身体无意识地向他那边靠了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