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如镜的餐厅长桌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冰冷的平静，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试探与交锋从未发生。
苏妩准时出现。烟灰色制服熨帖得一丝不苟，长发重新盘成严谨的发髻，脖颈纤细脆弱，左眼下的泪痣安静地点缀着，仿佛昨夜那个被强吻、被扼喉、又主动献吻又瞬间变脸的女人只是顾衡的一场混乱梦境。
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低眉顺眼，动作麻利地将精致的餐点一一摆放在顾衡面前。清冷的西式冷盘，主菜，汤品，搭配得赏心悦目。整个过程安静无声，只有餐具与骨瓷接触的轻微脆响。
摆好最后一道配菜，苏妩微微躬身，声音是标准化的、带着新入职助理的谨慎恭敬：“顾老师，您的午餐准备好了，请慢用。” 说完，她像往常一样，准备悄无声息地退下。
“坐下。” 顾衡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低沉，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打破了餐厅刻意营造的宁静。他并未看她，只是拿起银质刀叉，动作优雅地切着盘中鲜嫩的鱼肉。
苏妩的脚步顿住。她微微侧身，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困惑和一丝受宠若惊的惶恐，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迟疑：“顾老师…这…不合规矩。我只是您的助理……”
“规矩？” 顾衡终于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冰锥，直直刺向她。那眼神里没有昨夜的风暴，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审视和探究的冰冷，仿佛要将她脸上那层温顺的伪装一寸寸剥开。“在这里，我的话就是规矩。” 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动作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压迫感，“坐下，吃饭。”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浓郁的玫瑰体香似乎被这冰冷的命令冻结了片刻。
苏妩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可能闪过的任何情绪。她看起来像是被上位者的威严震慑住了，肩膀微微缩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几秒的犹豫后，她低声应道：“……是，顾老师。”
她拉开顾衡斜对面的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下，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腰背挺直，姿态拘谨得像只误入猛兽领地的小动物。她没有立刻动餐具，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眼神低垂，盯着面前光洁的桌面，仿佛那上面有无穷的玄机。
顾衡重新拿起刀叉，慢条斯理地进食。他的目光却如同实质，时不时地、毫无预兆地落在苏妩身上。从她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到她紧抿的、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红肿的唇瓣，再到她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脖颈——那里，昨夜他冰冷手指扼住的地方，此刻被制服领口遮挡，看不出任何痕迹。
他在观察。观察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呼吸的起伏，试图找出昨夜那个瞬间撕破伪装、冰冷嘲讽的苏妩，与眼前这个温顺拘谨的小助理之间，那无法弥合的裂缝。然而，眼前的苏妩，表演得天衣无缝。她的紧张是真实的，那份“不合规矩”的惶恐是真实的，连她拿起餐具时指尖那一点点微小的颤抖，都显得那么真实可信。
餐厅里只剩下刀叉轻碰的细微声响和两人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声。沉默像粘稠的冰水，包裹着两人。
顾衡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不合胃口？” 他指的是苏妩面前那份几乎没动的餐点。
苏妩像是被惊了一下，猛地抬头，对上顾衡审视的目光，又迅速低下头，声音细弱蚊呐：“不，不是的，顾老师。很好吃……只是……”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带着新人的笨拙，“只是……第一次和顾老师同桌用餐，我……我有点紧张。”
紧张？顾衡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他信吗？那个敢主动吻他、敢用冰冷嘲讽的眼神挑衅他的女人，会因为和他同桌吃饭而紧张？
他不再说话，只是继续用餐。动作依旧优雅，眼神却愈发深邃难测。那股熟悉的烦躁感，昨夜被那个吻暂时炸碎，又被她最后的变脸和那句“不合规矩”重新点燃的烦躁感，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再次涌动起来。她越是表现得完美无瑕、人畜无害，就越像是在无声地嘲讽他昨夜被轻易点燃的失控。
苏妩在他的目光压力下，终于小口小口地开始进食。她的动作很慢，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笨拙，仿佛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偶尔，她会因为顾衡目光的扫视而瑟缩一下，像受惊的兔子。
一顿饭吃得压抑无比，如同无声的角力。
终于，苏妩放下了餐具，面前的餐点还剩下一大半。她再次站起身，姿态恭敬：“顾老师，我吃好了。您慢用，我去收拾厨房。” 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刚才的紧张只是一个小插曲。
顾衡没有立刻回应。他慢条斯理地用完了最后一口，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然后，他才抬起眼，目光沉沉地锁住转身欲走的苏妩。
“等等。”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苏妩的脚步再次定住。
苏妩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询问和恰到好处的恭敬：“顾老师，还有什么吩咐？”
顾衡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最终定格在她那双低垂的、看起来无比温顺的眼眸上。他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昂贵的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带着压迫感的轻响。
“下午，” 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把我书房里，靠窗书架第三排，所有蓝色封皮的文件整理出来，按时间顺序排列，摘要录入系统。”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我晚上要看。”
这是一个极其繁琐、耗时的任务，需要极高的专注力和耐心。更像是一种变相的惩罚和……试探。
苏妩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躬身应道：“是，顾老师。我马上去做。”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任何被刁难的不满。
顾衡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烟灰色的制服勾勒出纤细的腰线，步伐依旧带着新人的谨慎，却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那浓郁的玫瑰体香随着她的离开，也渐渐在冰冷的餐厅里淡去。
就在苏妩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通往佣人通道的门后时，她似乎不经意地停顿了一下，微微侧过头。
那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瞬间，快到几乎无法捕捉。
但顾衡看到了。
他看到了她侧脸时，嘴角那一抹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那不是温顺的笑容，也不是惶恐的紧张。那是一种带着一丝了然和无声狡黠的弧度！仿佛在说：“看，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随即，她恢复如常，身影消失在门后。
餐厅里只剩下顾衡一人，以及满桌精致的残羹冷炙。
他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住。
那股冰层下的暗流瞬间汹涌！烦躁感如同毒藤般缠绕而上，几乎要冲破那层名为“掌控”的冰面。他猛地抓起手边的水杯，杯中清澈的液体映出他阴沉得可怕的脸。
“砰！”
水杯被狠狠掼在厚重的桌面上！冰冷的水花四溅！
该死！
她还在装！她一直在装！那个眼神，那个转瞬即逝的，才是真的！她像个最顶级的演员，在他眼皮底下，戴着温顺的面具，无声地戏耍着他！而昨夜那个吻……那个带着决绝和眼泪的吻，还有之后那句冰冷的嘲讽，以及刚才那个挑衅的眼神……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引以为傲的理智里，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暴怒和被强烈吸引的、极度危险的滞涩感！
他需要撕碎这层面具！不计代价！
【滴！滴！滴！】甜甜在苏妩脑中再次响起，【警告！目标情绪波动再次剧烈！危险指数升高！但……好感度检测……25%！小妩！25%了！他摔杯子了！他肯定气疯了！可好感度怎么还在涨？！这男人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啊？！】
苏妩靠在冰冷的通道墙壁上，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瓷器碎裂声，缓缓闭上眼睛。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唇瓣，那被粗暴吻过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
她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