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带来的酸胀感如同潮汐,一波波冲刷着顾衡紧绷的神经。他紧闭双眼,将所有意志力都用于对抗身体的痛楚和内心翻涌的屈辱与混乱。然而,苏妩的存在感却越来越强。
她每一次俯身落针,那缕清冽的、混合着药草与晨露的气息便无声地拂过他的鼻尖,甚至脸颊。她捻动银针时,指尖偶尔会极其轻微地擦过他滚烫的皮肤,那微凉的、带着薄茧的触感,如同细小的电流,总能在他极力控制的躯体上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战栗。他咬紧牙关,下颌线绷得死紧,额角的冷汗汇聚成珠,沿着棱角分明的侧脸滑落。
【叮!甜甜小声播报:目标生命体征持续稳定,寒毒活跃度降至12%!宿主大大真棒!(????) 但是目标肌肉紧张度超高,心率……嗯,虽然比刚才平稳了些,但基础值还是偏高哦~ (??_?) 他好像……在忍耐什么?】
苏妩的目光扫过顾衡因过度隐忍而微微颤抖的手臂肌肉,以及那滑落的汗珠。她动作未停,精准地刺入最后一针。随后,她直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的帕子。
顾衡感觉到她的靠近,身体本能地更加僵硬,以为她又要进行什么“多余”的动作。然而,预想中的触碰并未落在敏感的心口或手腕。那方带着她清冷气息的帕子,只是极其自然、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意味,轻轻按在了他汗湿的额角。
动作很轻,很稳,如同拂去一件器物上的灰尘。
顾衡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苏妩近在咫尺的侧脸。她微微垂着眼,专注地看着自己擦拭的动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惯常清冷的狐狸眼。阳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下颌线,这一刻,她身上那种妖异邪肆的气息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近乎纯净的、专注的宁静。
帕子的微凉感透过皮肤传来,与他自己滚烫的体温形成强烈对比。那轻柔的擦拭,不仅带走了汗水的黏腻,更像是在他狂躁混乱的心湖里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开一圈圈名为“错愕”的涟漪。
屈辱感依旧如影随形,提醒他这是仇敌的施舍。但身体却在这份意外的、不带狎昵的“照料”下,诡异地放松了一丝紧绷的弦。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狂跳的心脏,在她平静的注视下,似乎也……缓慢了一拍?
【叮咚!甜甜激动:好感度13%!14%!目标情绪:混乱值max!‘屈辱’、‘不解’、‘被照顾的陌生感’……还有一丝‘短暂的安宁’?宿主大大,你擦汗擦得好值!(★ w ★)】
苏妩仿佛没有察觉到顾衡灼热复杂的目光,也完全无视了脑内系统的尖叫。她擦拭的动作干净利落,从额角到鬓边,只几下便完成了。随后,她收起帕子,看都没看顾衡一眼,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医疗步骤。
“半个时辰后起针。”她的声音清冷依旧,打破了那短暂的、奇异的宁静。她转身走到窗边的矮几旁,开始整理药箱,留给他一个清瘦而疏离的背影。
顾衡的目光却像是被钉在了她的背影上。心口处、手腕上、额角边……那些被她触碰过的地方,残留的触感如同烙印,在寂静中无声地灼烧着。恨意如跗骨之蛆,可在这恨意的荆棘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探出了头,带着让他恐慌的陌生暖意。
他死死盯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屈辱、愤怒、不甘、一丝茫然……还有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那瞬间宁静吸引的……悸动?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阳光无声地移动着光影。顾衡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那缕清冷的香气和微凉的触感,将全部心神沉入对抗身体的痛楚。然而,苏妩整理药箱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每一次碰撞,都像是在他混乱的心弦上轻轻拨动。
半个时辰在煎熬与混乱中流逝。苏妩准时回到床边,动作利落地起针。银针离体的瞬间,顾衡感觉那沉重的、被银针钉住的束缚感骤然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寒毒虽被压制,但消耗巨大。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那股熟悉的、仿佛要冻结灵魂的阴冷,从四肢百骸深处再次弥漫开来,虽不如昨夜汹涌,却足以让重伤虚弱的他如坠冰窟。
苏妩收好最后一根银针,目光落在顾衡身上。他的颤抖无法掩饰,眉宇间那层灰败的死气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她秀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冷?”她问,声音平静无波。
顾衡咬紧牙关,不想在她面前示弱,但身体的反应出卖了他。他别开脸,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压抑的闷哼,算是默认。巨大的屈辱感再次将他淹没——他不仅需要她的救治,现在连最基本的冷暖都无法自持!
苏妩没说什么,转身走向一旁的衣柜。那是主殿内原本就有的,里面备着顾衡的衣物。她打开柜门,略一翻找,拿出一件质料厚实柔软的玄色外袍。
她走回床边,在顾衡惊愕又带着抗拒的目光中,将那件还带着衣柜里淡淡熏香气息的外袍,展开,然后——直接盖在了他身上。
动作依旧干脆,带着医者的效率,没有任何旖旎的意味。玄色的衣料瞬间覆盖了他只着单薄里衣、因寒冷而颤抖的身体。
那衣料带来的重量和暖意,是实实在在的。更重要的是,那上面残留的,是他自己惯用的、沉稳冷冽的松木熏香气息。这熟悉的味道包裹着他,带来一种奇异的、属于他自己的安全感,瞬间冲淡了被仇敌“施舍”衣物的屈辱感。
顾衡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不由自主地、贪婪地汲取着衣袍带来的暖意,颤抖竟真的平复了一些。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袍的边缘,指节发白,眼神复杂地看向苏妩。
她……竟然给他拿的是他自己的衣服?而不是随便丢一件过来?这个细节,让顾衡心中翻涌的恨意和屈辱,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明显的凝滞。
苏妩似乎并未觉得这有什么特别。她只是确认衣袍盖好,能保暖,便不再看他,转身去收拾药箱和之前的空药碗。
【叮!甜甜小声:目标核心情绪:‘极度屈辱’中混入‘一丝被尊重的错愕’?体温回升中……寒毒稳定。好感度……15%!宿主大大,你盖个衣服都盖出水平了!他好像被你搞糊涂了!(⊙o⊙)】
顾衡裹在带着自己气息的厚实外袍里,身体的寒意被驱散些许,但内心的冰火两重天却愈演愈烈。他看着苏妩那清冷忙碌的背影,看着她月白衣裙在晨光中勾勒出的纤细轮廓,看着她毫无波澜地做着这些照料他的琐事……
恨意依旧是他情绪的底色,浓烈得化不开。可在这底色之上,却不受控制地晕染开越来越多的困惑、茫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矛盾反差强烈吸引的探究欲。
她到底想干什么?羞辱他?折磨他?还是……真的只是在履行一个医者的职责?
如果是后者,那她昨夜那妖异邪肆、以他痛苦为乐的模样,又算什么?
强烈的反差如同漩涡,拉扯着他的理智。他看着她,眼神幽深如古井,里面翻涌的情绪,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清楚。
窗外的阳光明亮了几分,殿内的阴霾似乎又淡去些许。然而,两人之间无形的张力,却在药香与松木香的交织中,在恨意与那悄然滋生、难以名状的情绪拉扯下,变得更加粘稠,更加……撩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