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主殿内,死寂依旧,却少了昨夜那种濒死的压抑。空气里残留的血腥气被浓重的药味覆盖,带着一丝苦涩的冷冽。
顾衡躺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眉宇间那层灰败的死气似乎淡去了些许。他闭着眼,薄唇紧抿成一条锋利的线,呼吸微弱却平稳。唯有那浓密睫毛下偶尔的、细微的颤动,暴露了他并非沉睡。
苏妩推门而入,脚步无声,带着一身清冽的晨露气息。她换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裙,长发松松挽起,只用一根毫无装饰的木簪固定,与昨夜那个簪尖染血、眼神妖异的女子判若两人。她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袅袅的漆黑药汁,还有一套干净的银针。
系统甜甜的声音在她脑内小声嘀咕:【宿主大大,目标生命体征平稳,寒毒暂时压制住了。但情绪波动……呃,还是很危险,杀意值居高不下,好感度……维持5%没动。您确定要亲自送药吗?(⊙﹏⊙)】
苏妩没有回应系统,她的目光落在顾衡身上,平静无波。她走到床边,将托盘放在矮几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床上的男人猛地睁开了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万年不化的寒潭,瞬间锁定了苏妩。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至极:是刻骨的恨意,是昨日被强行撕开尊严的极致屈辱,是深入骨髓的剧痛记忆,还有一丝……无法忽视的、被强行唤醒的、对生存的渴望。
他死死盯着她,眼神如刀,仿佛要将她凌迟。
苏妩却恍若未见。她端起那碗浓稠苦涩的药,用瓷勺轻轻搅动,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过于精致的眉眼,竟透出几分专注的柔和。
“喝药。”她的声音依旧是嘶哑的,却没了昨夜那种刻意的嘲讽,只剩下一种不容置疑的清冷,如同医者对病患的命令。
顾衡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牙关紧咬。他恨眼前这个女人,恨她将自己踩入尘埃,恨她洞悉自己最不堪的求生欲望。但更恨的是,他此刻的命脉,似乎真的被捏在她手里。昨夜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之后,那股盘踞骨髓的阴寒,确实被暂时逼退了一线。这认知让他屈辱,却也让他不得不正视她“神医”的身份。
他抗拒地别开脸,动作因虚弱而显得迟缓无力。
苏妩没有强迫,只是静静站着,端着药碗。她甚至微微侧身,让窗外透进来的晨光落在碗沿,仿佛在等着热气散去一些。这份沉默的耐心,与她昨夜判若两人。
【宿主大大,他好像……在闹别扭?(??? ? ???)】甜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苏妩依旧不语。她只是耐心地等待着。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流逝,只有药碗散发的苦涩气息弥漫开来。
终于,顾衡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像是耗尽了所有对抗的力气,又像是在权衡利弊。他猛地转回头,眼神依旧凶狠,却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死死盯着苏妩。
苏妩这才重新上前一步。她没有试图扶他,只是将碗稳稳地递到他唇边。动作精准,没有一丝多余,却也……没有一丝轻慢。
顾衡紧抿着唇,眼神里的挣扎如同困兽。那浓烈的药味冲入鼻腔,让他几欲作呕。屈辱感再次汹涌而至——他堂堂战神,竟沦落到要仇敌亲手喂药!
“想死,你可以继续。”苏妩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刺入顾衡的耳膜,“寒毒反噬,会比昨夜痛十倍,死得更难看。”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且,只有我能解。”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顾衡最后一点无谓的抵抗。活下去!这个念头压倒了一切屈辱。他猛地闭上眼,像是放弃抵抗的囚徒,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狠戾,张开了嘴。
苦涩到极致的药汁灌入口腔,顾衡几乎要立刻吐出来。他本能地想挣扎,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住了肩膀。
那手的力量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仿佛能定住他翻江倒海的五脏六腑。顾衡的身体猛地一僵。
苏妩的手并未停留,只是在他咽下第一口药汁、因痛苦而本能绷紧时,短暂地按了一下,便迅速移开,继续稳稳地端着药碗。她的动作始终保持着一种医者的距离感,专注而利落,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须的工作。
一碗药,在无声的较量与极致的忍耐中,终于见了底。
苏妩放下空碗,拿起托盘上的布巾,极其自然地、甚至有些随意地,轻轻拭去顾衡嘴角残留的一丝药渍。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动作,让顾衡瞬间睁大了眼!那冰冷的、带着薄茧的指腹隔着布巾短暂地擦过他的唇角,带来一种触电般的、极其陌生的触感。不再是昨夜银簪刺入的剧痛和冰冷,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点粗粝的、微凉的接触。
屈辱感依旧存在,但其中似乎混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错愕和茫然。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缩了一下,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看向苏妩的眼神充满了惊怒和不解。
她在干什么?!怜悯?羞辱的新方式?
苏妩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她收起布巾,看都没看顾衡惊怒交加的脸,目光落在他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上。
“该施针了。”她拿起银针,语气没有丝毫波澜,“稳住。”
依旧是命令的口吻。但这一次,顾衡在剧痛和混乱中,看着她那双专注的、没有任何戏谑或恶意的狐狸眼,那里面只有纯粹的、冷静的医者的审视。昨夜那个妖异邪肆、以他痛苦为乐的影子,似乎在这一刻被晨光驱散,只剩下眼前这个动作精准、神色清冷的医女。
强烈的反差让他混乱,心底那滔天的恨意和杀意,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痕。他该恨她入骨,可此刻,他身体的本能却诡异地……选择了听从她“稳住”的命令,死死咬住牙关,不再妄动。
【叮咚!甜甜检测到目标人物‘顾衡’情绪波动异常复杂!核心情绪:‘屈辱’、‘惊怒’、‘疑惑’、‘强烈的求生欲’……以及……对宿主‘医者身份’的初步‘正视’?好感度……好感度……】甜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好感度上升至8%!撒花!(★ w ★) 宿主大大!他好像……有点懵了!而且他好像真的开始把你当神医看了!虽然还是想杀你……】
苏妩的指尖捏着银针,精准地刺入顾衡手臂的穴位,动作快如闪电。在银针落下的瞬间,她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底深处一丝极淡、极快的涟漪。
“神医么……”她心中无声低语,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如同投入寒潭的一颗小小火星,在冰冷的心湖深处悄然湮灭,只留下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
窗外的阳光,似乎在这一刻,稍稍驱散了殿内的一部分阴霾。顾衡紧闭着眼,忍受着银针带来的酸胀感,混乱的心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恨意依旧汹涌,但那个月白色的、清冷专注的身影,却以一种极其矛盾的方式,在他被剧痛和屈辱占据的黑暗世界里,投射下了一道极其微弱、却又无法忽视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