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刑部尚书李大人和户部侍郎张大人垂首躬身,脚步沉稳却带着明显的凝重,一前一后迈入殿内。殿内明亮的宫灯将他们的绯红官袍映照得更加肃穆,也清晰地照出他们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忧色。
两位大臣甫一入内,便恭敬地行大礼参拜:“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平身。”顾衡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令人屏息的威压弥漫开来。他端坐于御案之后,脊背挺直如松,方才晚膳时的慵懒温存早已被冷峻的帝王威仪取代,眼神深邃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扫过阶下二人。
李大人和张侍郎谢恩起身,垂手肃立。他们的目光在触及御案旁端坐的苏妩时,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诧,但随即迅速垂落,不敢有丝毫逾矩的打量。显然,他们没料到这位新晋得宠的妩妃娘娘竟会在此刻、此地出现于御书房中,且被陛下默许留在了处理紧急政务的场合。
顾衡并未解释苏妩的存在,仿佛她的在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直接切入正题,声音沉稳而带着无形的压力:“何事如此紧急,需夤夜入宫?”
刑部尚书李大人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双手将一份加急奏报高举过头顶,声音带着沉痛和急切:“启奏陛下!八百里加急军报!西北边陲雁回关……三日前深夜,遭遇不明身份的大股精锐骑兵突袭!守关副将赵勇力战殉国,关城……关城险些失守!守军伤亡惨重,粮草辎重被焚毁近半!贼寇来去如风,劫掠后迅速遁入草原深处,身份、目的皆不明!此乃详细军报,请陛下御览!”
“不明精锐骑兵?雁回关?”顾衡的剑眉瞬间拧紧,眼中寒光乍现。他没有立刻去接那份军报,只是屈起指节,在光滑的紫檀木御案上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两下。那笃笃的声音,在寂静的御书房内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人心上,带来沉重的压力。
李大人和张侍郎的头垂得更低,大气不敢出。整个御书房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苏妩坐在顾衡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骤然迸发出的凛冽寒意,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怒与肃杀的帝王之威,让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她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攥紧了衣角,指节微微发白。她从未见过顾衡在朝臣面前露出如此冷硬的一面,那瞬间爆发的气势让她心惊,却又奇异地让她感到一种被强大力量庇护的安全感。她努力维持着端庄的坐姿,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打扰了这凝重时刻。
短暂的沉默后,顾衡终于抬手,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加急军报。他展开的速度并不快,修长的手指划过纸页,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字。烛火跳跃,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专注而冰冷的神情,仿佛在审视着千里之外的烽火与鲜血。
苏妩悄悄用余光瞥去,只见他的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条绷紧。她心口微微发紧,为那战死的将士,为边关的百姓,也为他此刻肩上骤然加重的压力。
顾衡看完了军报,并未立刻言语。他缓缓将军报合上,放在御案上,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份奏报上点了点,目光沉凝,似乎在飞速权衡着什么。
“身份不明……目的不明……”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淬炼过,“数千精锐骑兵,能悄无声息越过我朝斥候防线,直抵雁回关下,还能在守军反应过来前造成如此重创,劫掠焚毁后全身而退……李卿,你刑部掌天下刑名侦缉,对此有何见解?”
李大人被点名,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连忙躬身,声音带着谨慎:“回陛下,此事蹊跷万分!臣已命刑部最精干的探子即刻奔赴雁回关及附近州府,会同边军详查!贼寇所用兵器、马匹、战术,以及撤退路线,皆为重要线索。只是……”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艰涩,“能在雁回关守军眼皮底下做到如此地步,若非……若非内外勾结,便是其组织、战力远超寻常马匪流寇!臣……臣斗胆推测,恐非一隅之患,或有他国势力介入!”
“他国势力?”顾衡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殿内的温度又降了几分,“张侍郎。”
户部侍郎张大人一个激灵,立刻上前:“臣在!”
“雁回关守军的粮草补给、抚恤银两,户部即刻拨付,不得有丝毫延误!所需军械甲胄,工部协同,以最快速度调拨补齐!阵亡将士抚恤,按最高规格,务必落实到位,其家眷妥善安置。”顾衡的指令清晰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告诉兵部,雁回关乃至整个西北防线,进入一级戒备。所有关隘哨卡,增派双倍人手,日夜巡防,方圆百里,增派游骑斥候,给朕把眼睛擦亮!再有任何闪失,让兵部尚书提头来见!”
“臣遵旨!定当竭尽全力,不敢有误!”张侍郎凛然应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深知此事的严重性。
“李卿,”顾衡的目光再次转向刑部尚书,“你的探子,朕要他们在最短时间内,给朕揪出这些魑魅魍魉的尾巴!查!给朕彻查到底!雁回关守军内部,附近州府官员,过往商队记录……凡有可疑,一查到底!无论牵扯到谁,绝不姑息!朕要知道,是谁,敢在朕的国土上,动朕的边关!”
“臣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托!”李大人深深叩首,后背的官袍已被冷汗浸湿一片。
顾衡不再看他们,目光投向御书房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幽深如寒潭,里面翻涌着冰冷的怒意与掌控一切的决心。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却更显森然:“此事,列为绝密。在未查清之前,朝堂之上,不得妄议。若有半点风声走漏,惊扰地方,引发恐慌,唯你二人是问。”
“臣等明白!谨遵圣谕!”两位大臣齐声应道,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紧绷。
“退下吧。”顾衡挥了挥手。
“臣等告退!”李大人和张侍郎如蒙大赦,再次恭敬叩拜,然后躬着身,一步步倒退着出了御书房,直到厚重的门扉重新合拢,隔绝了内外。
御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但那肃杀凝重的气氛,却并未随着大臣的离去而立刻消散。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那份加急军报带来的铁锈与血腥的气息。
苏妩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心口还在因为刚才那番对话而微微悸动。她看着顾衡依旧冷峻的侧脸,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看着他放在御案上那屈起的手指——那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敲击桌面时留下的微凉触感。
她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他身为帝王的责任之重,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言可定万千人生死的权力背后,是如履薄冰的谨慎和泰山压顶的压力。方才他冷静下达指令、处置全局的模样,威严而强大,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魅力,却也让她心底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惜。
顾衡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苏妩身上时,那眼底的冰寒如同遇到了暖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他周身的凛冽气势也收敛起来,重新变得温和。
“吓着了?”他低声问,伸手轻轻覆上她放在膝上、依旧微微攥紧的手背。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带着安抚的力量。
苏妩摇摇头,看着他眼底重新漾起的温柔,方才那份紧张感才慢慢平复下来。她反手轻轻回握住他的手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心疼:“没有。只是……陛下辛苦了。”
顾衡微微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那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里面清晰地映着她带着担忧和依赖的小脸。他反手将她微凉的小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的大掌中,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肌肤。
“些许宵小,翻不起大浪。”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自信和睥睨,仿佛方才那沉重的军情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有朕在,天塌不下来。”
这话语霸道而狂妄,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苏妩看着他坚毅的眉眼,那份担忧渐渐被一种全然的信任所取代。她相信他,如同相信这巍峨的宫殿不会倾塌。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身体不自觉地向他靠近了些,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顾衡看着她依赖的动作,眼底的暖意更浓。他抬手,抚了抚她鬓边柔顺的发丝,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放松:“折腾了半宿,饿了吧?方才的晚膳都被打断了。朕让人再送些温热的夜宵来?”
苏妩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只吃了个半饱,被他这么一说,腹中确实有些空落。她点点头,脸上重新浮现出娇软的神色:“好。陛下也再用些?”
顾衡低笑一声,捏了捏她的掌心:“好,陪你用些。”
他扬声唤了内侍总管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很快,热气腾腾、精致可口的夜宵便再次摆上了膳桌。这一次,气氛轻松了许多。
顾衡依旧习惯性地先照顾苏妩,将易消化、温补的羹汤和小点送到她面前。苏妩也乖巧地吃着,偶尔也夹起一块他喜欢的点心,送到他唇边。顾衡总是毫不犹豫地张口接下,眼神温柔地看着她。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分享着食物。烛光摇曳,食物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冲淡了方才的肃杀。御书房里,又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彼此温存的呼吸声。那巨大的、象征权力的紫檀木御案静静矗立在一旁,案上整齐的奏折和端放的玉玺,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沉静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守护着这乱世烽烟间隙中,难得的一方安宁与温存。
苏妩小口喝着温热的甜羹,感受着胃里的暖意和身侧男人带来的安心,偷偷抬眼看他专注进食的侧脸。烛光勾勒着他完美的下颌线,那冷硬的神情早已被柔和取代。她心中那点小小的骄傲和满足感再次悄然滋生——看,这就是她的男人,她的陛下。在朝堂上,他是威震四方的帝王;而此刻,他只是她的夫君,会为她收拾书案,会喂她吃东西,会……在她面前,收敛起所有的锋芒,只余下温柔。
“陛下……”她忍不住轻声唤他。
“嗯?”顾衡侧头看她。
苏妩脸上微红,却鼓起勇气,声音软糯而真诚:“您……是全天下最好的夫君。”
顾衡执勺的手微微一顿,深邃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里面翻涌着复杂而浓烈的情愫——有惊讶,有动容,更有一种被全然依赖和信任的满足。片刻后,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足以令天地失色的温柔弧度,低沉而郑重地回应:
“朕,只是你一人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