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掌心的星月发夹还残留着苏妩发间的温度,那句“永恒”的誓言在暮色书房里静静沉淀。苏妩环抱着他精瘦的腰身,脸颊贴着他平稳跳动的心口,感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圆满。然而,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顾衡凝视着窗外交织的暮色与初上的灯火,琥珀色的眼瞳深处,一丝隐秘的阴云悄然浮动。
——如果“好”了,苏苏还会需要这样寸步不离地守着“坏掉”的他吗?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藤蔓,在星河般璀璨的誓言背后悄然滋生,缠绕住他刚刚复苏的心脏。他收紧了环抱她的手臂,力道泄露了心底的不安。苏妩只当他情动,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
深夜,确认苏妩陷入熟睡,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后,顾衡如同最谨慎的夜行动物,悄无声息地滑下床。他没有开灯,赤脚踩过冰凉的地板,像一道沉默的影子,闪入与主卧相连的、那间曾被用作他“安全屋”的书房。
厚重的窗帘严密合拢,隔绝了所有光线。只有书桌上,一台特意调至最低亮度的平板电脑屏幕,散发着幽微的蓝光。屏幕上,不是绚丽的图画或舒缓的音乐,而是密密麻麻的K线图、财务报表和晦涩的金融术语文档。
顾衡坐在宽大的皮椅里,脊背挺直,褪去了在苏妩面前所有的柔软依赖,侧脸在屏幕微光下显得冷峻而专注。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而无声地敲击,调出另一个加密通讯界面。屏幕上跳出一个熟悉的、威严的老人头像——顾家真正的掌舵人,顾老爷子。
视频请求几乎被瞬间接通。屏幕那端,顾老爷子锐利的目光穿透屏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长久的忧虑。当他看清屏幕这端孙子清晰的面容、以及那双不再空洞而是凝聚着复杂情绪的琥珀色眼瞳时,老人握着紫砂壶的手猛地一顿。
“阿衡?”顾老爷子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试探性地唤出这个久违的名字。
顾衡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似乎在调动所有新生的语言能力。几秒钟的艰难沉默后,一个清晰、沉稳,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声音,打破了跨越数年的静默:
“爷爷。”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顾老爷子耳边!老人霍然起身,身后的红木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狂喜的精光!“阿衡!你……你能说话了?!你真的……”
“嗯。”顾衡打断爷爷的激动,言简意赅。他的目光直视着屏幕,里面不再是孩童般的懵懂或恐惧的闪躲,而是沉淀着一种初具雏形的、属于成年男人的深沉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
“我要苏苏。”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一直陪着我。”
没有请求,是宣告。是他在重新掌握语言后,发出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核心诉求。
顾老爷子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被一种复杂的、混合着了然、无奈和最终妥协的情绪取代。他看着屏幕里孙子眼中那不容错辨的、近乎疯狂的执拗光芒——那光芒的中心,只映着“苏苏”两个字。他太了解这种眼神了,和他年轻时认定顾衡奶奶时一模一样。只是他孙子表达的方式,更加直接,更加不容转圜。
“……好。”顾老爷子长长地、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呼出一口气,声音带着尘埃落定的沙哑,“只要你好好的,苏丫头……爷爷答应你,她永远是你的人。” 这是顾家掌舵人最郑重的承诺。
老人顿了顿,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屏幕那端气质已然蜕变的孙子,仿佛看到了顾氏未来新的希望。他缓缓坐回椅中,语气变得深沉而严肃:“阿衡,既然你能说话了,既然你认定了她,光靠爷爷的承诺不行。你得自己立起来。”
顾衡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静静等待下文。
“喜欢一个人,光在心里想不行,要让她知道。”顾老爷子像个最传统的大家长,开始传授最朴素的道理,“要学着…‘告白’。让她开心,让她安心。” 这个词对顾衡来说还很陌生,但他琥珀色的眼瞳里燃起了专注的火焰。
“更重要的是,”顾老爷子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和期许,“你得有护住她的本事,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顾家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担子。你好了,她才能好。” 他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的传输请求,“从今晚开始,爷爷给你请最好的老师,从最基础的金融、管理开始学。
文件传输的进度条在幽暗的屏幕上无声跳动。顾衡看着那跳动的光条,又想起苏妩靠在他怀里时毫无防备的睡颜。一种全新的、沉甸甸的责任感和渴望在他胸腔里激荡。
“……好。”他再次清晰地吐出一个字,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锋,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屏幕熄灭,书房重归彻底的黑暗与寂静。
顾衡没有立刻回到床上。他点开平板里刚刚接收到的第一个加密课程包——《全球宏观经济学导论》。晦涩的专业术语和复杂的图表瞬间充斥屏幕。他蹙紧了眉头,眼神里却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他调出分屏,一边是课程视频里教授严谨的讲解,另一边是快速打开的搜索引擎和笔记软件。
他的手指在键盘和触控笔间飞速切换,偶尔因为某个无法理解的概念而停顿,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时间在无声的鏖战中流逝。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渐稀疏,万籁俱寂。
直到天际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顾衡才疲惫地合上平板。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眼神里带着一夜高强度脑力运转后的倦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初窥门径的亢奋和掌控感。他悄无声息地起身,像来时一样,如同影子般滑回主卧。
大床上,苏妩依旧睡得香甜,无意识地翻了个身,露出半截白皙圆润的肩头。
顾衡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一夜的冷硬和锋芒瞬间从他身上褪去,如同冰雪消融。他眼底重新盈满了近乎虔诚的温柔和依赖。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躺进去,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然后,他伸出手臂,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将沉睡的苏妩重新捞回自己怀里,下巴眷恋地蹭了蹭她的发顶,发出一声满足的、如同幼兽般的喟叹。
当清晨的阳光再次唤醒苏妩时,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顾衡那张俊美却带着十足“奶气”的脸。他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垂着,睡得正香,手臂还霸道地环着她的腰,脸颊无意识地在她颈窝里蹭了蹭,发出模糊的咕哝:“……苏苏……抱……”
苏妩的心瞬间软成一汪春水,哪里知道怀里这只“大型人形挂件”,昨夜如何在金融数据的海洋里劈波斩浪,又如何被爷爷灌输了“告白”和“立业”的重任。她笑着捏了捏他高挺的鼻子:“懒虫,该起床啦!”
顾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瞳里盛满了初醒的懵懂水汽和全然的依赖。他像只被顺毛的大猫,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更加用力地往她怀里钻,用鼻音浓重、软糯无比的语调耍赖:“……不起……要苏苏……” 昨晚那个在冷硬数据和家族责任中沉浮的顾衡,仿佛只是一个幻影。
苏妩被他蹭得心头发痒,笑着哄他:“乖,起来吃早餐,给你做焦糖布丁?”
听到“布丁”,顾衡的眼睛才亮了一点点,慢吞吞地、带着一万个不情愿地坐起身,头发睡得乱糟糟的,眼神依旧黏在苏妩身上,像个没睡醒的、急需主人安抚的大型犬。
早餐桌上,他小口小口吃着苏妩特意为他做的、边缘完美没有一丝焦痕的煎蛋,动作优雅又带着点孩子气的认真。当苏妩把焦糖布丁推到他面前时,他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拿起勺子,却没有立刻吃。他挖了一勺最上面那层诱人的焦糖脆壳,小心翼翼地、带着点献宝的意味,递到苏妩唇边。
“……苏苏,甜。” 他看着她,眼神清澈又期待,仿佛在实践爷爷教导的“让她开心”。
苏妩笑着张嘴含住,甜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一直甜到心底:“嗯!特别甜!”
顾衡的嘴角立刻弯起一个满足又带着点小得意的弧度,这才低头,心满意足地吃起了自己的那份。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柔软的头发和专注的侧脸上,美好得如同最纯净的画卷。